在这活了一百二十年以上的一代宗师看来,这年近三十的柳生对马守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又像蝼蚁般的存在。所以,即使是如今身为一家之主的对马守,在被这一代宗师责备了后,也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丝毫没有怒气。只不过,被说钱要多少都有,不要大惊小怪什么的,还是让对马守觉得莫名其妙,惊奇地瞪着大眼睛。
“钱要多少都有,是说……”虽然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还是传到了近处坐着的那几位家臣耳朵里,大家都有点坐不住了,其中以喜田川赖母最为性急。
“钱要多少都有?在哪里?在哪里?”他正要闯进茶室问个明白,却被寺门七郎右卫门拦住了。
“等一下!这话是有漏洞的。据文献所记,曾有装载三百万两的荷兰船在唐朝的海中沉没了,要是能把它捞上来的话……”
“是啊,既然连宗师都这么说了,多半是真的。”又一人赞同这说法。
“这镇里的女人都快把自己的珠钗熔了打成铜钱了。哈哈,大人啊!像这种危急时刻,居然寄希望于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老人,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吧。我看我们还是速速下山为好。”
“是啊,是啊,宗师一定是一个人在做梦还是什么的。”众人简直把老人当成博物馆的活文物了,可是因为耳朵听不到,这宗师被人说什么都不会在意。“唉,毕竟是岁月不饶人啊。再怎么精明的人,也已经老迈了。无奈啊。告辞了……”对马守行了一礼,正要出去,宗师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真的到用钱之时,当初初代家主所藏匿的金子,大概几百万两总是有的。埋的地方在……”满眼惊讶的对马守,瞪大了眼睛不眨一下,满怀期待地盯着宗师的笔。
“猴壶内”,最后宗师写下这句话。
五
猴壶内?对马守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重复一遍这句话。弯着脖子看着他的宗师终于还是拿起笔,在纸上“沙啦沙啦”地写了起来。
据他所写,这以剑道立足于世的柳生家第一代先祖,在感悟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之际,又正是战国时期烽火未熄之时,终于决定把那些以备不时之需的军用黄金、一些御赐物以及贵重的传家宝器等全部换成钱,并偷偷把它们埋藏于山间某处难以察觉之所。“山间某处?”对马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简直就像是传奇故事一般嘛。”对马守似乎有些疑惑地瞅了一眼墙角。看着这家主半信半疑的表情,宗师又提笔疾书:“世间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怀疑就等于失去。”“……”
家臣们看见对马守拱手于胸若有所思的样子,也都不吵不闹了,一个个在草垫子上正襟危坐,耸着肩膀安静观望。
对马守提笔继续写:“如果这件事是事实的话,为何作为藩主的我至今为止连一点情况都不知,这似乎太不合情理了吧?”
然而,宗师的回答是—“如果用不着的时候让子孙知晓的话,必定会造成奢侈浪费。如果是这样,一旦真正要派上用场的时候,反而无钱可用了。当初的家主们也是考虑到这点,才作此决定的。”
对马守只有苦笑。“可是,幸好宗师是古今罕有的长寿之人,万一宗师短命的话,这个秘密岂不是要永远埋没了吗?家中的人都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这巨额的财富岂不是永远难见天日?还真是谢天谢地呢。”
“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如果我不久于人世,在临终前自然会将此事说与殿下听的。”这宗师一风豁然一笑,继续书写,“财宝的所在,就记录在壶内。”
心急如焚的柳生对马守下笔飞快:“在壶内?确定?”
“是啊,埋藏财宝的地方已经详细标注在纸上,并放入那猴壶内封印了。”
完了!这时对马守想起,那猴壶早被他弟弟源三郎带着去了江户。对马守立即开始慌张起来,抓起纸来大力写着:“这埋藏之所除了壶内所记之外,宗师您是否知晓?”
“谁也不知。这地图只在猴壶内有一份,只要打开猴壶封条就可以取得。”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笔谈”,对马守也精疲力竭似的,宗师更是把笔一丢,不高兴地坐回草垫子。
六
那张标注着财富宝藏所在秘密的地图居然封印在猴壶之内!因为此事无人知晓,所以此壶早就作为聘礼,被源三郎带到江户的司马道场去了!
为时已晚……只要把那黄金挖了出来,那就算每年的日光修缮都交给柳生家包办也是小菜一碟。而这柳生家的藩地岂会如此贫乏?就算是举西方诸藩来比,柳生也算第一,甚至可以说是海内无双、富甲一方的世家了。
“糟了!”对马守一声大叫。听了主公从头到尾的讲述,高大之进、大垣七郎右卫门、寺门一马、驹井甚三郎以及喜田川赖母等人面面相觑。
“此事真是太令人懊恼又不甘了。”“还有什么其他办法知道这所在吗?”“没有,那猴壶以茶道来说也可算是名品,可和别的名器没多大区别,可是却作为秘藏不露的传家宝世代由当家主公保管,所以要得到地图只有茶壶一途而已。”
“对此丝毫不察,还让它跟着源三郎去了江户,最近真是连番失策啊。”
“所谓不知者不怪嘛,殿下既然也对此事毫不知情,那也不能说是谁的责任。那老糊涂虫一风,要是稍微早一点把此事告与我们,也不至如此嘛……”
“不过,如果不发生此等事件,那一风直到死,都会一直瞒着我们……”
“我说,各位,要说这给司马道场的聘礼,也不一定是非要那把茶壶嘛。不管是换别的什么物件都好。总之,只要向他们显示足够的善意,就说这是对我们家主也很重要的宝物,然后要回那壶不就结了?趁现在拿回来还容易些呢。”
“是啊!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壶拿回来!”对马守也是这个意思。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壶给弄回来!众人随即下了山,然后唤出在房里休息的田丸主水正,想再把事情问问清楚。
“啊!因为那个金鱼……哦,不,日光修缮之事,我急急忙忙赶回来报信,都忘了禀告了。在回来途中遇到安积玄心斋,据他所说,源三郎殿下一群人现如今好像还在江户城外的品川逗留。关于这件事,司马道场那边好像颇有微词的样子……”听了此话,对马守更为暴怒,忍不住大吼:“什么?源三郎还在品川磨磨蹭蹭干什么?哦……如果那样的话,那猴壶呢?现在已经交给本乡那边了吗?”
“这……这……那个……”主水正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同样是据玄心斋回报,那猴壶……被一个叫做手鼓与吉的人给带走了,虽然连日来一直在满城搜捕,可至今为止还……”
“啊?什么?也就是说,那壶……被盗了?”
七
从手鼓与吉手中把那猴壶骗到手的,正是那来历不明的连名字和爹妈都不知道的卖凉粉小童—小安。也正是这小安,被与吉追赶到这儿,走投无路躲进了桥下草棚小屋,谁会想到那单眼独臂的剑魔—丹下左膳也正隐居于此。
也不知为何,只看了这壶一眼,那剑魔左膳就一直护着那小安小童,同时也扣着那猴壶说什么都不肯罢手。别人倒也罢了,可偏偏猴壶又落到了那左膳的手里。这一下,不管是谁,都只能自认倒霉了。
只不过……对此事还一无所知的柳生藩内部,自对马守开始,所有人一听说猴壶下落不明,顿时“刷”的一下脸色都变了。
当下,对马守召集所有人在藩内最大的广场召开紧急会议。
“只要有了那把壶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在这种紧要关头,不择手段也要把壶找到……”
“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难道说这茶壶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打开过吗?”
“不是,至今为止,每年都会把壶交给宇治的茶人,让他们用新茶来养壶,再行取回。以往为取新茶送去宇治后,总是被封印得严严实实地从那边取回来。然后当着家主的面,进行破开封条的茶会。那个一风所说的地图之类要是放在里面的话,不可能谁也没有察觉到啊!”
“不过,要把这么重要的图藏于其中,应该是对那茶壶做了什么特殊的手脚吧。总之,把壶拿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好!多说无益!马上召集所有人,组织搜捕队,向江户出发!”
真不愧为以剑术闻名全国的大家族。“哇”的一声,广场上所有手都举起来了,人声吵吵嚷嚷。“我去!”“在下也去!”“俺也去!”大家争先恐后地加入了去江户的队伍中。这样一来,反而让这柳生里成了座“空城”了。
这时,一言不发听着下面人说话的对马守随着一名小厮进了内里。片刻之后,一张盖了大印的文牍被贴到了广场告示栏上。
向天地神明起誓,定要找到猴壶。
柳生一刀流赶往此处,就算将此地踏平,让他们尸横遍野,也誓要夺回此壶。
斗大的意旨从右往左写着……以跟随源三郎的柳生门中高手—高大之进为队长,下属大垣七郎右卫门、寺门一马、喜田川赖母、驹井甚太郎、井上近江、清水条之介等总共二十三名成员,肩负着关系一藩兴衰的大事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连夜赶路,踏着月色杀向江户—直捣江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