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川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羁押在市局的看守所。
丁一川心里也踏实了一些。
如果杏林山庄命案调查有了新进展,涉及到周永川,可随时到看守所提审他。
在丁一川看来,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伟大的天才侦探,如果有,那就是悬疑、推理小说家虚构、杜撰出来的小说中的人物。在一起谋杀案真相尚未揭开之前,对每一个涉案的嫌疑人,既不能轻易排除也不能轻易肯定。
这是一场高智商的博弈。
甚至,有的侦破过程会让人感到枯燥而漫长。有时在破案线索穷尽之后,办案人员对绞尽脑汁这句成语就有了切身而深刻的体验。
眼下,杏林山庄命案的线索看上去是不少,而是多得凸显杂乱而又毫无头绪可言!
丁一川都心生无从下手之感。
他的眼睛里,似乎总有一张类似蜘蛛网状的图形,那上面分布不均的呈现出圆网状,那线索层层向中心聚合,浓密地包裹着,让人看不清线头在哪里……他想起他过去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书名叫《论谋杀》,作者是英国作家托马斯·德·昆西。《论谋杀》出版距今已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这位英国作家在一百五十多年前,他曾写了几篇随笔,是专论谋杀的。丁一川读后,还做了读书笔记,他认为作家对谋杀的一些论述很有见地。
托马斯·德·昆西在《论谋杀》一书中写过这么一段话:“通常说来,对于谋杀,我们会完全站在被谋杀者这边,表示出自己的同情和怜悯之心,因为它是人类粗暴的行为,也是令人恐惧的事件。正由于这个原因,谋杀能够格外引起人们对人类本能的兴趣,尽管人类的本能非常低下,但都是人类求生所必需的。本能对各种生物而言都是不可缺少的自我保护意识,具有原始性,属于同一范畴。由于本能湮没了人类的其他所有特征,并且能够将伟大的人贬低成‘可怜的任人践踏的甲虫’,以低贱无比、羞臊性的态度揭示人类的本质。”
丁一川认为这位英国作家尽管不是专业侦探,但他在揭示谋杀时论述的关于“人类本能”这个切入点,是相当精辟、到位的。从一般人、普通人的心态来看,似乎永远同情被谋杀的死者!然而,从他多年侦办命案的经验来看,有那么一些被谋杀者,似乎并不能引起人们的同情!就拿杏林山庄命案的三位死者打比方,似乎大家都对女秘书张小慧、保姆王淑兰抱有一定同情、怜悯之心,而对周永海则是另外一种议论了,似乎没有多少人为他的死而倍感伤心。这是为什么呢?
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抑或在向世人暗喻着什么?
丁一川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他点燃一支烟,大口地吸了一下。他认为案件侦破到现在这个阶段,很有必要让办案人员各抒己见,认真梳理一下下一步开展调查的思路。这样做的目的有两方面的好处,一是大家集思广益,靠集体的智慧拿出最切合实际的侦查思路,为早日破案奠定胜局。二是避免误入一种近似盲目的工作状态,少走弯路、甚至不走弯路,为打开胜利之门铺就一条顺畅的道路。
丁一川心里非常清楚:像杏林山庄这样的疑难命案,没有任何一个办案高手敢拍自己的胸脯,向上级领导许诺能限期、如期破案。
至少,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他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
他给汪洋打了一个电话,他让汪洋通知主要办案人员,明天上午一上班在会议室召开杏林山庄命案会商会。
第二天早上八点刚过,汪洋、唐继烈、郑家桥每人手里端着一个大茶杯,依次走进会议室。
李鸥随后也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李显荣手里提着一个手提电脑,神情激昂地跟在李鸥身后。
丁一川坐在会议室圆桌的一端,一眼就瞥见了李显荣手里的手提电脑,他用一种半开玩笑的口吻对李显荣说:“李教授,干我们这行的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案件侦破过程中,任何涉及到调查对象的材料一律不许在电脑上记载下来。您看——您是否听一下就可以了?”
李显荣听罢,一时略显尴尬道:“非常抱歉,丁队,恕我是外行,不懂规矩,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汪洋大口地喝了一口茶,想跟李鸥开句玩笑,调整一下开会前的气氛:“怎么样,新来的李鸥同志,头一次出现场、上案子,就赶上一个难办的大案,累得够戗吧?干咱们这活儿没白没黑的,你要学会在紧张的工作中抓紧时间休息……”
李鸥不解地问:“这我没听明白,是不是我可以躲回宿舍睡觉去呀?”
郑家桥也开玩笑道:“这事好办。待会儿,我们开始说案子,你要是实在困了呢,可以闭上眼睛趴在桌面上睡会儿,要是打起呼噜来也不碍事……这就叫抓紧休息,懂了吗?”
李鸥反驳道:“我凭什么睡呀?!待会儿,丁大队长作精彩发言,我没听到,那不亏了?……”
李显荣也开始敲边鼓:“虽然我和李鸥都是第一次实战上大案,今天这么重要的节骨眼儿,你们让我们趴在桌上睡大觉,真是居心叵测……”
汪洋逗了李显荣一句:“您是编外,更随便啦……”
丁一川听到这儿,也不由得笑了。他拦住汪洋的话头,对大家说:“经过前期夜以继日、马不停蹄的侦查,我们对杏林山庄命案的侦查,取得了相当大的成果!现场勘查,对三名死者身世、背景的调查,基本完成。与此同时,我们破获了海龙房地产董事长黄振山被害案的侦破,并将周永海指使周永川谋害黄振山的过程弄清楚了,这叫搂草打兔子,破了一个积案。今天,我把大家召集来,就想认真听听大家下一步对杏林山庄命案侦查工作的看法,各抒己见。目的是为下一步开展侦破理出一条比较清晰的思路,大家说说吧?对了,大家不要有什么顾虑,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没有什么条条框框……”
郑家桥最先发言,他语气坚定地说:“我认为,有一个问题值得引起大家的注意!我们还是从现场说起吧。第一个问题是:杏林山庄的凶手是一个人或两个人以上的问题,这个问题如果不弄清楚,势必影响我们的思维走向。第二个问题也相当敏感:凶手在进入杏林山庄前非常清楚,有两千万人民币现金存放在周永海卧室的大保险柜内,事先备好作案工具——电钻,这说明了什么呢?这个问题的提出相当关键,凶手是如何知道这两千万元现金一事呢?一定是本案的主谋告诉凶手的,所以凶手下手时才如此之准。第三个问题也要搞准、搞明白:本案到底是雇凶杀人还是主谋亲自披挂上阵?”
郑家桥说完自己提出的三个疑问之后,他点上一支烟,然后又喝了一口茶,神情有些得意地看了看在座的人。
李鸥就郑家桥提出的三个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先说说家桥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即凶手是几个人的问题。我认为凶手是两人,或者是三个人……”
丁一川说:“说说你的看法。”
李鸥分析:“试想一下,假设凶手是一个人,他只身闯入杏林山庄,同时要对付三个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郑家桥反驳道:“从推断上可以这么说,但从现场三个死者被杀的位置来看,凶手是分而杀之,并不是在同一个位置将三名死者同时、先后杀死的!这说明,在理论上,我的这个观点也是站得住脚的。当然啦,我的观点也不排除两人以上作案的可能,我的中心意思是,我们能否界定、或趋于一致地推断出:凶手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李鸥说:“我倾向于两人或两人以上作案。我的理由是:一是两名凶手分工合作,下手的顺序是先将保姆王淑兰杀死在卧室,然后依次将周永海、张小慧杀害。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疑问点:试想凶手是一个人,在他打开保险柜,搬运两千万元现金到杏林山庄外的汽车上,难度可想而知呀!所以我认为凶手是两个人!还有一点,我们的想象力也不要受什么限制,我们也不能排除,在案发时,山庄外是否会停有凶手开来的汽车,那车上还坐有一个司机,案发时,这个司机是专职负责望风的呢?”
李鸥此语一出,顿时引来一片争议之声。
唐继烈说:“这不太可能!这也不太符合一般刑事犯罪的规律。你们想想:干这么大的案子,凶手的心理是参与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甚至分赃也是这个原则,能两个人办的事为什么要多请一个人呢?我认为:凶手就是两个人!”
丁一川问了唐继烈一句:“你认为这两名凶手作案有什么特点和突出的特征吗?”
“心狠手黑,职业特点突出,像是黑道上的人所为。”
……
李鸥接着说:“接着刚才郑家桥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我认为:凶手既然知道杏林山庄内存有两千万元现金,带着电钻是有备而来,这说明是杏林山庄内的人或知情人告知凶手的,比如像周永川这样的人。至于家桥刚才提到的本案到底是不是雇凶杀人这个问题,我倾向于就是雇凶杀人!”
“那你说说你的理由?”汪洋说了一句。
“我的理由很简单也很直观。从本案来看,本案主谋躲在幕后,他采用的雇凶杀人这招儿,可以避开我们警方调查的视线!你想呀,在案发时分,他或她可以事先约上几个人打麻将,或者到歌厅唱歌,以此证明他或她完全没有作案时间!另外,要想他或她设想的罪恶计划能够完美实施,雇凶杀人是唯一一招,杀三个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杀人者不仅有力气、有胆量,还要有技巧不是?我们从现场也可以看出这点:凶手作案目标相当准确,现场进行了清理,没有给我们留下半枚指纹和足迹!这还不够专业吗?由此,完全可以得出结论:杏林山庄命案就是雇凶杀人!”
李显荣多了一句嘴:“那案件性质呢?”
李鸥嘴一撇:“我记得咱们在第一次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丁大队长不是明确认定为:害命图财吗?!害命是主要的,图财属凶手顺手牵羊!”
汪洋问了她一句:“那要是这个话题调过来可不可以呢?”
“你的意思是凶手主要作案动机就是奔着两千万元现金去的?”丁一川问道。
“是呀!两千万元现金还少呀?杀三两个人也值呀!”
丁一川皱了皱眉头:“不对吧?凶手冒这么大风险,先杀掉三个人之后才能弄走两千万元现金,这风险冒得不大吗?依你刚才的说法,我认为多少不太符合情理……”
汪洋又引出这样一个观点:“雇两个凶手杀三个人,雇主能给凶手多少佣金呢?我看给个二三十万就了不得了。”
“如果雇主告诉凶手:杀人得手后,保险柜里还躺着两千万元现金全归你们,那性质还不是先害命后图财吗?”
丁一川得出的这个结论,让所有在座的人听了都心服口服。
此时,丁一川从椅子上站起身,他对郑家桥提出的三个问题做了归纳总结:“我倾向于凶手就是两个人所为,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本案性质就是雇凶杀人、害命图财。”
李显荣着急地问:“那我们得马上找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尽快查到凶手……”
丁一川笑了:“事情要是这么简单明了,杏林山庄命案不就告破了吗?你的思路完全反了,违背了我们的侦查工作思路。当下,我们的主攻方向首先要找到雇凶的雇主,因为他或她才是本案幕后的主谋!”
“那该如何下手调查主谋呢?”李显荣急切地追问道。
“你认为该从何处下手呢?”
“这个问题嘛,那、那我就不太专业了,我估摸我想三个月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来……”李显荣无奈地摇了摇头。
丁一川对大家说:“我刚才对李教授说,我们的主攻方向要放在雇凶杀人的雇主身上。就如黄振山被人谋杀一样,雇主是周永川,凶手是黄昆仑,而本案的幕后主谋则是周永海!就杏林山庄命案目前的调查过程来看,我们一时还很难找到凶手的踪迹,既然我们认定凶手是受雇佣的,而且凶手又相当职业,反侦查意识、能力极强,那凶手是不会给我们警方留下蛛丝马迹的。如果我们在这一点上头脑不清醒,死钻牛角尖,其结果是不仅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我们把时间都花在了无用功上了,白白浪费了时间。对于寻找本案主谋,我们从作案动机上也是一时难以认定。我认为: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围绕三个死者的关系人开展工作,发现其中的矛盾点去展开深入调查,不能因心急而乱了分寸,从而自乱阵脚……”
李显荣听后顿时觉得茅塞顿开:“丁大队长水平就是高,分析得相当精辟,本人实在是佩服,佩服呀……”
李鸥讥讽了他一句:“李教授真会给领导戴高帽子!这几天,我也一直在盘算刚才丁队长说的那几点,但总理不出个头绪来,我不光不理解丁队的工作思路,甚至还产生了怀疑,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咱们的侦查思路和范围是不是太窄太传统了。总想着一步到位,抓到凶手。现在看来,还是丁队棋高一招儿…………”
李显荣听后也不由得笑了:“我刚才是发自心底的有感而发,是有点露骨,可问题是李鸥同志的发言是不温不火地在给领导灌甜汤水哩,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
在场的人听着李鸥、李显荣的斗嘴功夫,都不由得笑了起来。
汪洋顺着丁一川的工作思路,他说:“我认为下一步,我们要抓紧时间,依次对周军、莫大志、王保军、范思铭四个人开展重点侦查……”
丁一川听了点了点头。
在快散会的时候,李显荣突然说了一句:“我认为下一步的工作重心还是要围绕死者周永海的关系人做文章!”
丁一川问道:“说说你的理由?”
“我有一种直觉,从我介入本案,我一直觉着凶手是冲着周永海去的!”
“如果凶手是冲着张小慧或王淑兰呢?”丁一川反问了一句。
李显荣听后,一时愣住了。
汪洋又说了他一句:“没有到揭锅的时候,什么可能都是存在的。我们管你叫编外也是有道理的,编外说点外行话,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