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间就在小物的左边。汤水到的时候,我正好将东西收拾好。
终于可以把身上的这身茄子皮给脱下来了,我心里甚是舒适。只不过客栈的条件并不是顶好的,我瞧着送来热水也不是很干净,只是瘪了嘴,倒还是没有挑剔地入了水。本只想着在这青城待一两天就走的,可如今都五六天了,想必大胡子是要急了。
想到这又开心了,低头看到水面上倒映着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伸手摘下面具,看着这张小巧简致的面具,我只是冷笑,将面具甩到旁边的凳子上,懒懒地一声轻喟,便如无骨的蛇般滑入了水里。
在水里睁开眼,便看到黑黑的屋顶,外面的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开来。我现在的水性很好了,梅开离开后,我便每日都去陪雪兽,在温泉里学闭气,直到自己头脑缺氧再也无法胡思乱想时方止。我觉得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便会适应得很好,就像姥姥那般,在定雪山上终老,可不过两年罢了,在我终于学会在没有尽头的时间里自娱自乐时,珑洞里的琉璃灯灭了。
多么可笑,我是头一次觉着自己的命运,原来从来不在自己的手里。
泡得差不多了,我起身出了浴桶,找了身朱红色丝绸里衣穿上。旧影珑是富不可言的,我就是在临走的时候随意在珑洞内寻了些不打眼的珠宝宝石带下山,却没想到就那么些东西就值我舒舒服服地过几十年了。我向来不是个愿意亏待自己的人,所置吃穿住行,必是极好的。穿好了里衣又套了身崭新的真丝双绉玄色刺绣大袍在身上。找来干布,准备自己动手绞干湿发。
恰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声,我擦着头发的手一顿,直接弃了手中的干布,拿了面具戴上,推开门便往隔壁房间去了。
我进去的时候小物仅着白色里衣坐在床边,以手为梳,整理着不再滴水的长发。察觉有人进来,张口就欲叫,又看见是我,便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喊声咽了下去,我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唇间又凝神细听屋外动静。
小物显得有些不安,光着脚便朝着我跑来。我正欲去查看声音的发出地,又看见朝着我来的小物,将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也不甚安全,便伸手搂住他的腰,小心地翻出了窗子,脚尖轻踩,翻身到了屋顶。也顾不上小物的反应。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唯恐他一个不小心便惊动了屋里人。轻脚走了十来步,我蹲下身子,轻轻地移出一小片瓦大小的空隙,探身过去看。
只见屋里有着两个人,一坐一站,坐的那个男子蓝裳半褪,脸背对着我,只能看得见是个身形挺魁梧的。但现在他的身体正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在忍受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痛苦,显然此人便是发出惨叫之人了。
在他的面前还站着一个身披大黑斗篷的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那神秘人几是全身都拢在斗篷之中了,只有一双瘦尖如鹰爪的手露在外面。此时,这神秘人正十指翻飞,动作异常诡异渗人,仿佛是在进行一个古老的仪式。良久,神秘人终于停下来,顿了一会,又以手做誓,从手心牵出一根黑气凝成的细线,直指蓝裳男子,毫无声息的,那根黑线便没入了蓝裳男子的额间,整个过程都透着邪恶诡异。
做完这些,神秘人连退几步,气息不稳。那蓝裳男子失了支撑,直直地瘫在座位上,只这时我方才看到那蓝裳男子的脸:年约四十来岁,眉目坚毅刚强。此时,那张脸早已扭曲得不成人样。约莫一炷香功夫,那蓝裳男子脸色惨白,厚唇也开始泛着不正常的灰青色。
神秘人做了几个手势,便看见蓝裳男子手脚僵硬地站起身,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动作往床边去了。神秘人转身轻推开门,闪身出去。
我皱了眉头,略微思索,直等得那神秘人再也不见身影了,我才松开一直捂着小物嘴巴的手,小物早已满脸通红了,许是被憋的许是被羞的,但我顾不上他,我去瞧了别的房间,无一例外的,房间里的人们全都昏睡了。
带着小物回到了他的房间,这时我才发现小物竟是光着脚丫只着里衣便被我抓去外面晾了老半天的凉风。一进到屋子,他便结结实实地连打了几个喷嚏,一双红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活像定雪山上总是受到雪兽欺压的那只小白兔,为什么这个时候了我还是觉得他好可爱啊摔!
我看着小物,一脸严肃:“小物你怎不穿鞋子就出去呢?小孩子这样会受病的!以后不许了!”
小物:“···”
我将他按坐到床边,又取来干净帕子,一只手捉住他的脚,就欲拭去他脚上的灰尘。小物慌忙缩回脚,连连摆头:“使不得!使不得!主子,我自己来就是了!”
我被他口中的“主子”刺得眉头一皱,张口欲说些什么,但看见他又低下头去了,终是什么也没说。只将帕子递给了他,便回身坐到了桌子旁,顺手倒了一杯茶,慢慢抿着。
看着小物将脚都擦干净了,抬脸对我笑,我才又道:“你且进被窝躺着去吧,莫要生病了,耽误了我的行程,我定是不会再留下你的。”
小物垂下眼,叠好擦了脚的帕子,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便缩进了被子里,一声不吭,想来是生气了。
我只觉着好笑,看来这孩子还是有点脾气了。我笑着放下手中的茶杯,坐到他的床边,将被子往他身上拢了拢,沉吟半刻才道:“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我也只是个有着三脚猫功夫的医人,若一路平安无事也罢,若遇到烧杀抢掠之事,我尚且自身都顾不得,又如何顾得着你?我瞧你也是个乖巧懂事的,你若懂得照顾好自己,便是给我省下了天大的麻烦了。”我知道这话对着孩子说出来不合适,但我不愿意到了事情不好的时候才后悔,毕竟我要去的地方,并没有那么多的善良人心可讲。
小物听后,激动地半支起身子,道:“我知道像今日的事不会少,但,求求你,不要丢下我。”他瘦小的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泫然欲泣地哀求着,正当他张口还欲说些什么时,我忽然听见了一阵弦律,于是打断他的话倒:“你听见了吗?”
小物的身子一僵,我皱眉瞧他,他这才慌忙摇头。
倾耳听了一阵,我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分明就是“生死琴音”!
我不懂声色得扫了一眼小物,他半支着的身子有些抖,圆眼里有让人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居然不受“生死琴音”的影响。
直到琴音落了,我才又转回到座位上去,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沾润了唇,便开始把玩着白瓷茶杯,并不去看小物。
“我···”
“你可识得‘生死琴音’?”我扫了一眼他泛白的脸,问他。
“‘生死琴音’乃生死琴所奏,生死琴为鸳鸯琴。死琴布死局,散虐气,夺人生志。传言说:‘死琴奏,阎王到’世人皆道死琴只能杀人,闻死音者必死,然我却是知道,若习得死琴谱精髓,便可掌握死亡的度。轻度让人沉睡,如无生琴奏音,便会一睡不起。重一分则让人昏迷,身体瘫痪,轻者不会吞咽,重者不知呼吸。再重一分,琴音入脑,不死不活,虽有意识,却已身不由己,成了奏琴人的傀儡了。再来便是闻音即死。最后,也是最难习得的,‘听音勾魂’身死倒也罢,拘了生者的魂魄,即是入了无轮之地了。”我浅笑点点,言语间无不一副谈笑模样。看着方止物越来越白的脸,我竟然说得愈发开心了。
“至于生琴,其与死琴合称为‘鸳鸯琴’,这二者必是互补的。生琴牵生路,显生机,化死气,其招式皆是步步解去死琴的杀机。有书传言:生死琴本不是一对,原只有死琴,名为‘予怨琴’。其乃芥子魔界王上为了集取可以滋养魔物的怨气而制,‘予怨琴’由魔界圣树‘万念木’造成。这‘万念木’本就吸取了魔界几百万年的魔气滋养。后又取人界无数战乱时被杀害无辜妇孺的滔天怨气。其邪性自是不必说的,及其制成‘予怨琴’后,等到七月,将琴置于魔界魔眼,足足一个月,方才制练成功。这魔界王上自‘予怨琴’成功,便去人间寻来三世轮回皆为得道善僧,以其为奏琴傀儡,其每奏一次,必有尸鸿遍野。善心与作恶,身不由己,魔界王上便可自奏琴傀儡处收集到无比纯净的怨气。”
“这生琴本也不叫生琴,其乃芥子神界上神蓝旌所练,蓝旌令神界太阳山上由‘神古木’修成真仙的仙人去到凡界历练。观三千世界悲鸿,体万物众生七情,及其心中悲慨,化为‘太阳琴’。又去黄泉拘来因怨恨深重而无法投胎之阴女,引其魂入神木,为其雕身刻骨,制成傀儡奏阳木,以恶作善,化去‘予怨琴’之怨魔。”
我端着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边吹了吹:“几百万年前,因‘神魔大战’使得予怨琴流失于人间,那太阳琴便也随着到了人间。本来若无人识得,这琴便也就是一块不响得朽木罢了。可偏生又得巧,这予怨琴竟落到了一位有心魔的高僧手上,于是天下纷纭顿起。直到几十万年前,旧影珑立者珑月极出现,寻得太阳琴,这才使得天地安平。这予怨琴和太阳琴便也改成了生死琴,我本以为这生死琴早已被珑月极毁去了,却不曾想到在这我竟是听到了。”我盯着方止物,一句一句地说得甚是玩味。
“咱们刚才见着的那些昏睡的人想必是听到了死琴音了,我想在奏死琴音时,我正在洗浴,甚巧,我潜在水中,封闭了听觉,故而没有收到其影响。我倒是好奇得很,你是怎么避过的呢?”我眼睛一弯,对着方止物圆瞪的大眼。
除非他会是那样的体质,但,那种体质又岂是这般容易得来的?我在心里默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