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梦去心亦去,醒后梦还心不还。
我睁开眼,入帘的是映在墙上跳动的烛火。
“唔!”我稍一动身子,痛意便从臀部传到大脑,姥姥啊,居然没给我止痛。我痛哼出声,趴在床边的脑袋一下子就抬起来了,是梅开。
“醒了,要喝水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嘶哑低沉,听在耳里,竟是诱人得要命。
我也没心情想东想西的,痛得直皱眉,很是干脆点头。
他转身到桌边,倒了杯温茶回来,把我半扶起来,喂了几口。
我的喉咙和眼睛都很疼,当时哭闹得太厉害了,现在也算是自食恶果吧。
“姥姥呢?她还生气吗?”我扯着破铜似的嗓子问梅开,话刚出口又自答道:“肯定还在气我,都不见她了。”
梅开听到我的声音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却还是体贴地扶我躺下,“珑主去林子里找被你丢掉的玉紫竹的残枝了,现在应该在炼丹房里。”
我长叹一声,一脸懊恼:“姥姥肯定气急我了。”
梅开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顺势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斜睨了我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说:“若我是她,定要把你打得屁股开花,三天不给饭吃才算得好!”有几缕青丝调皮地散落在他胸前,他也只是随意拨弄到耳后“这天下最珍贵的奇草就被你这样随意糟蹋了,我且是个不懂药的,若是像珑主那般精通药材的,又如何不痛惜,也是难为她老人家还记着你的伤药,嘱我每三时辰记得给你换药。”说罢,梅开变法术似得从如玉般的指间翻飞出来一个青瓷茶杯,倒上茶,自饮起来。
我自是认错,于是扁着嘴,不再说话。但想了一下梅开的话,又开心了:姥姥不生我气了。
姥姥的药向来都是世人难得一求的,我躺在床上,屁股也只有在动的时候才会痛。以前总见山庄的管事嬷嬷动不动就打人板子,打得人十天半个月都动不了,还是我好啊!于是我更开心了。
砸吧了几下嘴,问梅开:“现在几时?”
梅开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该是丑时了。”
我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我又开口了:“梅开?”
梅开站起身来,踱到窗旁,取来木撑,推开窗子,又用木撑撑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优雅矜贵,丝毫不因这间小小的竹屋,而褪去半分风华。
屋外的大雪一直在下,偶尔从远处传来被积雪压垮枯枝的断裂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楚。
“你可有被伤到?”我有些弱弱地问道。
梅开转过脸来,夜风从窗外卷进来,撩起他的发。想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露出一抹浅笑:“我无碍的,珑主并未使大劲。倒是你,说说,这是第几次昏迷躺床上了?”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将脸转到一边去。果然,梅开就是不能对他好!要对他好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很是疑惑,像我这般聪明机智的少女,怎么就总也斗不过梅开呢?难不成他真是狐狸精成精了?
“你一直在说梦话。”梅开的语气很平淡。
我猛地转过脸盯着他,心跳得很快。
梅开走近我,也在床头坐下,低头眼神缱绻地看着我,惊得我差点跳起来。他修长的指带着浅浅的眷香划过我的额头,眉毛,鼻,在我左脸印记的地方顿了一会,又继续下划,过了我的唇,最终落到我尖尖的下巴处。
“你口中的千是谁呢?”他的指稳稳捏住我的下巴,让我的脑袋再也无法左右摇转。我的眼直直地落入他的眸里,他那致清致澈的眸,好看得如同美丽的黑色琉璃珠,黑得这样纯粹,没有半点杂色。让人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勾魂夺魄,也不过如此了。
“你不是爱着银卿公子吗?为什么梦中念念不忘的却是他人?”
脸动不了,我的眼珠却是动得飞快,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偏就不看他。
“不说?”他好听的声音微带一丝笑意,捏着我下巴的手又是收紧了几分,平静的表情让我看了莫名觉得恐怖。
我连忙傻笑出声:“千啊?千是雪兽以前追求过的一只母狐狸,雪兽,雪兽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只爱吃肉的守阵兽。说起来它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要不是它,你也不能到定雪山上来了。你该记得它的吧···”
“幕君。”梅开的声音有着深深的隐忍。
“扯远了,扯远了。千长得可漂亮了,火红火红的皮毛,摸起来舒服极了。以前你还没来山上时,它就是山上的山花啊!山花你懂不?那可是定雪山上一枝花呢,山上许多小家伙都喜欢她。后来被雪兽看上了,宁死不屈,半夜就和一只雪兔私奔下山了。唉,你要是早来一些就可以见到她了,两枝山花齐聚,那是定雪山极大的盛事啊!”
梅开听着我瞎扯,收回捏着我下巴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幕君,你不需要这样防备我。”
我立马紧闭嘴巴,敛了眼,不动声色地遮掩住自己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也罢。”梅开伸手解去了束着他长发的白缎条,如瀑的黑发尽数散落,竟是千般风情万般芳华。看得我眼神迷离,脸庞发热。
待我终于从无边美色中回过神时,梅开已经脱了鞋褪了衣裳,只着寝衣地躺在了我的身边,扯了一边被子盖到自己身上,那般自然而然。
我目瞪口呆,咽了咽口水,有些结巴道:“梅开?你确定你真没事吗?真的没被姥姥打傻了?嗯···这是我的床吧?”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他又似刚才那般可怖,一起呆了一年多,今日我才知梅开也不是好惹的·······
他清雅一笑,眼睛里仿佛铺了千点破碎琉璃,折射出耀眼光芒:“这是我的床。”他伸出手,将我拥入怀中:“睡吧,幕君,我守了你一夜。”
他最后两个字仿佛在梦呓,轻得让我差点听不见。
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梅香,梅开莹白的小尖下巴就在我眼前,偷偷往上看,就看见那张有些干燥的红唇,有微微湿热的呼吸打在我的额间。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手紧紧地环着我,片刻犹豫之后,我轻轻地将脸贴到他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我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不缓不急,有力沉稳。闭上了眼,鼻子有点点酸,这是一个存在的怀抱,不是我以前在石屋的黑暗中一遍一遍幻想着的奢望着的怀抱。只有我的怀抱,它真实,宽厚,给我温暖。
心那么满,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要不受控制般地从心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倾泻而出,我轻叹:梅开,不是我防备你,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难道我要告诉你,我梦中不忘的那个名字的主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谁。
我只是有些模糊地懂得,在离我很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人,他入了我的梦,他叫仟钰,他将是我的救赎者。
但我从没想过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姥姥。
我既没入地狱,谈什么救赎?若我已身处地狱,又何必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