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夜,渊穹碎竹天。谁家夜行子,经此须琅玕。”
毫无征兆地,从翠碧的竹林里,传来一阵清朗的声。我拖着书清秋半死不活地样子行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路上铺着脆裂的干竹叶。那阵声音响起之前,竹路上仅有呺鸣的夜枭以及竹鼠啃噬笋根的声音,所以我最开始听到这声音惊得像是夜半见鬼。
那暗器手法波诡云谲的蓝衫人几个纵越消失在了重山峻岭间时,那阵清越的龙吟还在山野之间回荡,就像是敲了一口夔纹大吕的钟。那蓝衫人不说后面的句子我也能够想象这残影剑一定是引了什么乱子,于是极有先决性地带着半死不活的书清秋走了。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山林里拦路抢劫的声音。
尽管看不到,但我一定也可以想象到我现在满脸满手都是粘腻的血污,书清秋半幅青衫,粘着汗和些微的血渍,像是一只刚从乱葬岗里趴出来的僵尸。总之我俩应该很是吓人。
所以现在在如此夤夜时分还有胆量来抢我们钱财的人胆量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作案之前首先吟一首生僻的诗,此时又正是星朗风清半边竹,很像那个我曾经去拿残影剑而认识的白衣人。据说这是一代毒仙,杜若卿,曾经也听说过关于他的传言,只是除了一袭白衣飘然如出世之外,跟传言里那些杀人无情,冷面冷血,取小儿心肝以炼丹药以求长生的传说并不沾一点儿边。
所以我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一定也是一个特立独行不肯与世同浊,只是身负一些伤心离恨之事所以遗世独立,茕茕孑然一身,最后沦落到在翠竹林间啸然山林的,孤老侠客。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错得是相当的离谱。
一竿翠竹被从高处缓缓压下来,一点一点地从半空中移动到与地面齐平的高度。翠竹上是一个人。
一个披着玄黑色淄衣的人。
那时月正悬于中天,竹影横斜在明月之下,极富韧性的竹子像是一条弯曲的青龙,脊背高高拱起,末端站立的人则淄衣飘然,宛如谪世之仙。
当然这得排除这人吟得出佳句却闲挂着一抹不明意味的奸笑意味的嘴角,还有一双贼忒兮兮,比我还像是一个贼的眼睛。
平心而论,这个突然压着一竿翠竹而降的人长得也还算是眉清目秀,尽管不如书清秋更像是一个世上的读书人,但如果把他扔在人流横肆的街道上一定也还算是醒目。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那张脸长得很贼很想揪住他衣领子揍他一顿。
他落到我们两个半死不活的人面前,我们以一种反正已然死伤一半就再也不怕死全的精神跟他对视,颇有一种悍不畏死像要舍身取义的意味。
然后开始笑,咧出一口晃眼的大白牙。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年在山上惹了一只吊睛白颚的巨虎,不过是师兄从它嘴里抢了一只獐子,就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白牙颗颗如似小剑。
然后说:“君为远行客……”口气尊从地像是山里好客的原住民即将用久酿的自家米酒来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鄙人长住于此而不识人间事,无钱换得酒肉衣食,可否倾囊资助一二?”
他的语气很是正经,像是在讨论一件关乎国家民生的大事。说话声清淡远如春雨之后飘摇的青山。在我印象里像书清秋这种穷苦书生应该只是在练剑之余持一卷《湘潭草堂诗》来打发无聊赖的时光,不知这世间银钱不易之苦;而于我,好不容易偷到手,哦,不,是拿到手的东西怎有再交付他人的道理,是以委婉拒绝——
“吾二人皆远行客,途径宝地,路遥马困人乏,实无多余钱财……”
谁知还未说完,那淄衣人就立在竹子上打断:“少年人,你他娘的蒙谁呢,把武林里绝世的名剑拄在地上当竹杖……旁边的是个武当的吧,内法精纯,搞不好还是个内门弟子。就你俩人鞋子上所沾的泥土都离这儿远不了十里地界儿,还远行客,真当你爷爷占此山头十余年就跟那些大刀长枪的搁你脖子上谋财害命的小角色是一丘之貉!?老实把财物交出来,反正你们也活不了多长了……”
刚才那淄衣出尘一般仿佛只是一个飘摇的幻觉。
我反应些慢,所以这一个和尚衣束却留着长发的不伦不类的山林野人般的家伙竹筒倒黄豆儿般的话里我只记得住最后一句——反正你们也活不了多长了。
“娘的,那白羽虎纹铜笛镖上有毒,你可别吓我,这人都快娶媳妇儿了老子现如今一个姑娘手都还没摸过,可不想这么早死。”
那披淄衣的人听了,反问道“白羽虎纹铜笛镖?那蜀山唐洛修也来凑这热闹?”我现在最关心的便是唐门之人是否有暗器不下毒的可贵意识,于是问:“唐洛修是******谁啊,他的镖上到底是什么毒?”
有那么一次,中原有一个颇有声望的镖局的老头子庆自己几十大寿,就有蜀山唐门的弟子呈着礼物来献寿。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对老人的关怀总是在所难免人人有责,于是打算湊个热闹。就拿了各个门派献寿贺礼的礼单。蜀川唐门送的是蜀山坠燕崖上特产的一种灵虫,据说是吃灵芝仙草之类的长大,除此之外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当年唐门据说就有一位耆宿大贤当年就是因为这种灵虫吃多了,从此游遨九洲羁旅四海,不复问人间世事,小日子过得比神仙还潇洒。一时间没忍住传言的诱惑,便拿随便哪个山洞里捡来的夜明砂,也就是蝙蝠粪便搓成虫状,偷偷换了出来,除了味道有些酸涩辛辣之外味道还挺不错。那位镖局之老是否能延年益寿不敢肯定,但清心明目还是敢保证的。
拿礼单时还专门瞅了一眼,那是全体蜀山弟子的名字,可绝对没有“唐洛修”这个名字,洛字辈的只有三个,一个唐洛炼,一个唐洛武,一个唐洛功,连起来正好是“炼武功”,起名让人不敢直视。
淄衣人淡淡地说,“唐洛修是唐门的弃徒,他的镖上是没毒的。”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说:“我刚才说你们活不了多久是因为残影剑。残影龙吟夜,有客星犯岁。”我仰望澄澈的星空,其上已无残月,天空中的星子也不甚明亮,天际笼罩着一种淡灰色浅薄云气般的水雾。
就像是为了应证这半道上蹦出来抢劫的所说的话,天际间突然间划过一道火红色的坠星,拖着一道如扫帚的长尾,如一柄天空的红剑,正好劈开一半的星河。
我被这不明的异象惊住,良久才回过神来,看着依旧立在竹子上的淄衣人,他又笑,露出满口白牙:“吾姓王,名八行。”
好像没什么不对……
你是桥底下算命的顺便来抢劫的吗?王八,行?我默默地想。
“帚星犯天河,这是记载在一部叫《参商星录》的一本古籍里才听说过的天象,你怎么知道会在今天发生?”
所幸当年在山上师父所传授的知识还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我面容严肃地跟那来路不明的王八行说。其实那《参商星录》的后面是有关于这种天象的解释的,可是当年稻香逸散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我只记住了师父所讲的这本星象书的名字,至于以后的内容,却早已记不明晰了。
“残影龙吟,客星犯岁;西天异兆……”为了卖这个关子,王八行还专门把这个“兆”字念地如同是九曲回湾十八转,然后才一脸欠揍地补充——“欲知后事,先付白银五两。”
那银钱再如何的来之不易也比不得小命儿要紧。于是满怀愤怨地摸出五两银子狠狠按在王八行手心,我人生中第一次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好好练一练内力。
王八行一副奸商得逞的阴险笑容,才道:“古籍上是说过帚星犯天河的异象,可今天却远不止如此。如果刚才你观察仔细就会知道那帚星不但只是犯了天河,更有它的帚尾从太岁星旁正好拂过,犯了太岁。”
“他娘的就是这么一点儿的星象问题犯得着整个武林都来'追杀我?”
“这是第二个问题,请再付雪花银十两。”
这钱的确不是我挣的,可好歹也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一定技术上的付出,是以我眼睁睁看着前一弹指还安静地躺在我包裹里如今却被王八行把玩在手中时不由一阵气结。
“残影并非凡剑,是当年西侠客石天风所有。可后来石天风封残影于武当从此归去不知去向。当然,就你的智商听不出这跟客星犯岁有几个铜钱的关系。可你并不知道上一个客星犯岁的时节,这江湖上出了个魔头,无人晓其真面目,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去了。他曾经先战武当后挑少林,无论是云笈十六还是韦陀拳甚至罗汉阵均不是他的敌手。因喜戴黑面具,故称其为黑魔。
“后来有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武林正派人士并峨眉,恒山,少林,武当,崆峒,青城……青年俊彦成了一个诛魔大会欲要为武林除害什么的当然是后话,只是后来占星界的权威西城前辈遍稽群籍,阅遍古书和往时的星象记载发现,每年但凡有了客星犯岁的异象,那么离江湖之上纷争再起就不远了。
“当然,这本来也只是占星之人的一面之词,本是不足为信,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传出来一句话——残影龙吟,客星犯岁;西天异兆,得残影者,终号天下群雄。你说现如今是不是有很多的人都想杀你而后快,然后夺你手上残影?”
我从不知道入个江湖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纷争,而这手中残影,我恨不得顺手就把它往一万丈悬崖上一甩手直接就给扔出去。
可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想法,背上本来将近于在半死与不死之间挣扎徘徊的书清秋一下子醒了,附在我耳上说了一句话我就立马改变了主意,并立志从此好好守护此剑绝不落于他人之手。
当然,书清秋说的并不是诸如“把残影送回武当便许你十万金铢”的单纯用金钱便诱惑了我为其卖命的浅短。
他说:“把残影带回武当,那剑跟你师兄的去处有关。”
可是,像我这样一个顶多就是轻功还算不错的贼在加上书清秋这样一个半死不活之人要在这荒山野岭里躲开武林人士的追杀堵截顺便保护下这柄绝世的名剑据为己有,是一个不怎么可能的问题。
于是我问:“那我们怎样才能护住残影剑?”知道这人有着无奸不商的商人本质,可是在他要价一百两时,还是想学学内力一掌把他给劈了。他笑,“这其实很简单。”
我搜身刮裹地好不容易凑上几十两,压上了这几个月本打算换酒的银钱,还扯下了书清秋腰间温润通透的羊脂玉佩,一齐奉上。然后王八行一一收下,嘴角悬着那种意味不明的商人式奸笑。
全部收好确认再无遗漏之后,才说:“目前来看,以你俩人,只能等死。”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轻飘飘地踏着来时的那截翠竹,反身,不知是通过怎样的巧力,那竿翠竹渐渐向上弹起,淄衣消失在天穹一幕。
我跳脚骂娘,书清秋微微一笑。
我就觉得这家伙一定是有了什么办法。只听他问道:“此处可是,荆屠山?”纵然我不知他是欲意什么把戏,我还是配合地答:“是。”说话斩钉截铁,声响大如水流砯崖转石。
只听书清秋先长声有叹,这才说道:“昔年吾与先师道经荆屠山,此地似无此黄口小儿。惟一位道骨仙风的黄老前辈。前辈他高风亮节,平生最好侠义之事,帮我与师父二人肋插双刀地阻杀了一批流寇。当时因事务冗杂未能相叙,竟未料今日已成永诀!”
顿了一会儿才又续说:“今见这荆屠山上草木萋萋芳草依依,不知为谁生。山仍在,而世上再无豪侠哉!”
然后我就见到那一竿翠竹又缓缓地压了下来。王八行骂道:“这荆屠山上曾经的黄老头儿算得上哪门子的英雄豪杰?这江湖上也就你小爷我担地起这侠义二字……”
还没说完,书清秋朗声笑道:“你,你武不及黄老,智不能救人于危难。就会算一些看星观月的旁门左道,还是拿来哄骗他人钱财。这样的侠义,只怕也是用来骂人的吧。”我不由得叹息,这****的读书人就是惹不起。
王八行说:“谁说小爷我不知怎样救人,不就是这江湖里那么几个好手吗?”只见他一把抗起书清秋,大概是见我将残影折腾地有些悲惨,然后朗声道:“都他奶奶的跟小爷走!”
于是,王八,行,一个眉目清秀的无名俊彦,他一袭淄衣出尘?,他轻功像是一个苦炼多年的老手,他智谋足以算天纬地,他智谋卓绝,问他为毛要一身武功却要屈居如这样的青竹林里虚度一生他都能够从人生哲理扯到如何在乱世昏君奸臣当道下安身立命,还顺带浅析了几下当时王朝最有威胁性的北边獯狳的几种不同的对抗策略。他顺带还会一些星学变幻之术,除了不通音律之外简直就算得上是无所不通。
可这一切都不影响这人为了一句话而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扛起一气背了不下十几里的山路,因为,这人他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