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院沿着秦淮河连绵十里之远,与江南贡院只一水之隔,文采风流、功名美人皆汇聚于此,无怪乎文人雅士每每流连忘返。能在旧院一带开门迎客的都是些行业翘楚,混出名堂的姐儿。他们除了艳美婀娜外,多是些能歌善舞,精通诗词,才色双绝的女孩。精准的拿捏着一颦一笑、一字一文,把走过路过、专程来过的才子侠士们统统弄个五迷三道,夜不成寐。正因为此,作为复社领袖的张缚才选择了这里同知己密友陈子龙进行一场密谈。
陈子龙从绍兴感到南京的时候错过了饭时,此刻他感到饥肠辘辘。不过只要一想到柳如是那桃花拂面的脸庞,樱桃初红的小嘴,娇小酥软的身体,陈子龙就立刻感到精神百倍,也顾不得肚子的抗议,急匆匆的赶到位于旧院中心位置的绛云楼。
门上的老妈妈认出是陈子龙,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爷可有日子没来了,就说公务缠身吧,也不能狠心把我家娘子就那么丢着不管啊。你可不知道,这才几日啊,娘子就跟换个人似得,茶也不思、饭也不想。”陈子龙哪里听得进她的聒噪,一门心思的想见柳如是。他加快脚步走进了柳如是的房间。
一切还和半年前他离开时一样,屋里时起时伏的檀香伴着幽幽琴声,半卷的珠帘下柳如是那张白净俊俏的脸庞若隐若现,真是温柔乡里,人间天堂啊。只有这一刻陈子龙才能放下朝廷内外的困扰,安静的享受着人世间的快乐。
老妈妈早就知趣的退下,陈子龙慢慢走到柳如是身边,柔柔的握住她的手,慢慢凑到自己的脸上。那指尖散发着淡雅的清香和女性的妩媚。柳如是突然将手抽走,转过脸去,负气的说“相公走错了地方吧?想必是要到别的姐儿那,误进我的绛云楼。”陈子龙知她平素的秉性,笑笑道“君若气,只管拿话损我,要是还不解气,尽可罚我、打我。”柳如是转回身,眼神里亦嗔亦喜。看到柳如是不再生气,陈子龙把她拉到身边并肩坐下,上下打量着这个寄托了自己无限情思的女人。
“不是我负心忘情,实在是朝廷多事啊。周延儒入阁以来,阉党又有抬头之势,听说竟然要重新启用阮大铖。西边更是战火不断,兵马不息啊。”陈子龙说罢深深的叹了口气。
柳如是自幼贫苦无依,青楼度日让她见了多少男子的虚情假意和苟延于世,所以她特别喜欢真性情的男子汉。面前的陈子龙心中时刻不忘家国天下,也不忘情与自己,于颠沛中依然书信不绝,思念之情如磐石般铿然有声。所以柳如是早就芳心暗许,只是她个性倔强始终不肯说出“非君不嫁”。
看到陈子龙忧心的样子,柳如是心头一紧,她亲自为陈子龙斟上一碗明前的龙井,又重新的操起琴来。
陈子龙静静的听了一会那悠扬的琴声,放下茶碗黯然的说道“张缚先生请我一聚,怕是有要事相商,我到了南京直接来到你这。现在也该走了。”
柳如是站起身来,含情脉脉的依偎在陈子龙身边,一只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庞。“你刚到又要走,如今兵荒马乱,再见也不知几时。”说着话眼泪已经在眼窝里开始打转。陈子龙一时竟想不出安慰的话来,见到桌上笔墨俱全,挥毫写下“花娇玉暖,镜台晓拂双蛾展。一天风雨青楼断,斜倚栏干,帘幕重重掩。红酥轻点樱桃浅,碧纱半挂芙蓉卷。真珠细滴金杯软。几曲屏山,镇日飘香篆。”写罢竟头也不回的登登登下楼去了。
张缚在媚香楼已经喝了两杯香茗了,虽然主人李香君热情的招呼并不断催促着下人准备晚饭,张缚心里依然是急不可耐。只是他复社领袖的身份让他必须表现的沉稳从容。张缚并非好色之辈,也过了风流之年,选在这会客,一来可以掩人耳目。这二来呢,李香君与自己的弟子侯方域可谓才子佳人,早已暗定终身,所以方方面面比较周全。
“必须阻止他们,决不能功亏一篑。”张缚坐在一把四出头官帽椅上愤愤的想。
这时,门外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一个丫头连忙通报。“来了,陈大相公来了。”陈子龙见到张缚起身相迎,连忙一揖到底。“让兄就等了。”张缚扶起他,互诉了别后的情形。“如今周延儒把持朝政,君子远处江湖,而小人占据中枢。现在居然要启用阮大铖,这可是今上钦定逆案啊。阉党不灭大明焉有复兴之望?”张缚突然话锋一转。由于是多年肝胆相照的朋友,说起话来就那么怪外抹角了。“兄但有驱使,弟无不从命。”得到陈子龙这样的答复后,张缚压低声音说道“我已命侯方域联络复社人员上奏朝廷,言明利弊、表我决心,我们复社上千社员,就是用折子淹,也要淹死阮大铖。正好弟非我辈中人,又清誉远播,如能呼朋唤友形成合力,此事更添一层胜算”。
陈子龙听的心跳加快,太阳穴突突的直跳。由于事情过于重大,一时间陈子龙还不定主意。不过既然刚才的话已出口,如今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弟自当尽力。”
远在三十里之外的三家村此刻正沉浸在一片晨曦之中,远处山上的寺庙洪钟浑厚,炊烟袅袅。窦宝早早的就被花朵和招儿叫起来,辞别了母亲后,一行五人来到村口河边的小船上。招儿的爷爷再三嘱咐行船安全,要早去早回,窦宝就领着大家伙上了船。
就着太阳露出的一缕光线和岸边村子人家忽明忽暗的灯火,小船箭一般的向北行进着。五个少年一扫昨日的低沉,一路说笑着,憧憬着,向着六朝古都南京的方向奔去。
招儿平时帮着爷爷摆渡,过往的人多嘴杂,所以知道的新鲜事就多些。(看来“百度”在古代就消息灵通)这不,招儿正跟大伙讲着昨天的见闻“你们知道北边的闯王吗?听说已经落尽羊里了,有几十万人马呢。听人家说把王爷都杀了”对于这类造反的事迹窦宝是百听不厌的,忙着追问“落尽羊里是什么意思”,招儿凑肠挂肚的想了半天说“估计是个什么地方”。窦宝父亲在世的时候家境宽裕,所以念过几天私塾,仗着半本论语的底子在村子里俨然一位饱学鸿儒。可要是比起真学问还差的远,何况招儿学话向来是丢三拉四的,所以问了半天还是不得要领。
忽然,花朵用手指着岸边说道“好像有人在叫我们”。大家顺着花朵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长衫的翩翩少年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用力的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