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
王炎（1138—1218），字晦叔，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宋孝宗乾道五年（1170）登进士第，历任漳州教授、湖州知州、军器少监等职。擅长诗文，作品精深博雅，颇有根，有《双溪文集》传世。其集现存《水西风光赋》《夏日郊行赋》《竹赋》《喜雨赋》《石菖蒲赋》等九篇，皆为短篇古赋咏物抒怀，文辞雅洁，尤以《石菖蒲赋》为佳。
从序文来看，《石菖蒲赋》是王炎对郑刚中的同名赋有感而作。郑刚中，南宋绍兴年间进士，累官四川宣抚副使，颇有政绩，后因不听秦桧节度，被贬为濠州团练副使。在郑氏文集中，有两篇咏菖蒲之作，分别是古风和七律，但无《石菖蒲赋》，可能已经散佚。但据两篇诗作及王炎的小序来看，郑氏同名作，可能是抒发郑氏在秦桧当道之时的苦闷自咏之词。
予书室中有石菖蒲一本［1］，郁然畅茂［2］。盖资水石之清幽［3］，以遂其性［4］。此物医经所论［5］，可以延年，可以成仙。第人取而食之［6］，蒲丧其生矣。然则为人养生者，非蒲之愿也。因读《北山翁集》［7］，有《石菖蒲赋》一篇，三折四复，词既妙丽而兴托高远［8］，乃拾其遗论而赋之曰：
老石嶙峋［9］，金铁贞兮［10］。浮云所根［11］，气潜蒸兮［12］。下漱冽泉［13］，玉锵鸣兮［14］。蹙节盘屈［15］，托以生兮。附坚涵润［16］，密如积兮［17］。四时青青，不改色兮。烈日凝冰，无能厄兮［18］。潜蓄幽馨［19］，如有德兮［20］。后土富媪［21］，载品汇兮［22］。其秀其英［23］，拔类萃兮［24］。虬髯者松［25］，负劲气兮［26］。惟竹虚心［27］，古君子兮。兰有国香，侪高士兮［28］。梅也如玉，胜静女兮［29］。得土则繁，否则悴兮［30］。独根于石，孰如蒲之精粹兮［31］！有荇有藻［32］，产涟漪兮［33］。可荐可馐［34］，播声《诗》兮［35］。亦有芙蓉［36］，媚芳池兮［37］。红衣素裳，美且都兮［38］。下视其本［39］，着淤泥兮。洁浄不汚，孰如蒲之清癯兮［40］。
来自涧谷，入吾室兮。凿石潴水［41］，保蓊郁兮［42］。零露宵泫［43］，珠的兮［44］。甘雨时濯，淄尘涤兮［45］。中心爱之，久无兮［46］。方士者流，言可餐兮［47］。养心益髓，将引年兮［48］。一寸九节，可登仙兮。帝经君箓［49］，其言然兮。予乃献疑，进末议兮［50］：彭聃最寿［51］，终亦逝兮！乔松飞升［52］，今安在兮？屑而饵之［53］，蒲何罪兮？毁璞雕刻［54］，玉不幸兮。枯骨抱易［55］，龟陨命兮。破为牺樽［56］，木失性兮。彼美维蒲，吾良朋兮。前有韦编［57］，后《黄庭》兮［58］。全真育和［59］，共欣荣兮。优游卒岁［60］，淡然其忘情兮［61］！
（《双溪类稿》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石菖蒲：植物名，生于山地溪涧或水边，常绿多年生草木，叶丛生。有镇痛、驱风之效，民间用来驱邪。一本：一株、一丛。
［2］畅茂：繁荣旺盛。《孟子·滕文公上》：“草木畅茂，禽兽繁殖。”
［3］资：凭借。
［4］遂其性：使它顺着本性生长。
［5］医经：泛指医药典籍。
［6］第：但是。
［7］《北山翁集》：即《北山集》，南宋郑刚中的自编文集。
［8］三折四复：指文意多次曲折反复，起伏有趣。妙丽：辞采华美。
［9］嶙（lǐn）峋（xún）：山石重叠高耸。韩愈《送惠师》：“遂登天台望，众壑皆嶙峋。”
［10］金铁贞兮：像金属一样坚硬。贞：坚硬。
［11］浮云所根：浮云产生之处。
［12］潜蒸：云气隐伏挥发。
［13］漱（shù）：冲激。冽泉：清冷的泉水。
［14］玉锵（qiāng）鸣兮：像敲击玉石一样发出铿锵悦耳的声音，此指泉水流声。
［15］蹙（cù）节盘曲：石菖蒲密集的茎节屈曲盘绕。
［16］附坚涵润：附着于坚石上，生养于清水中。
［17］积：堆叠。
［18］厄（è）：残害。
［19］潜蓄幽馨（xīn）：暗暗地内蓄幽香。
［20］如有德兮：石菖蒲好像花中有德行的君子一样。
［21］后土：大地。富媪（ào）：即富焻，富庶繁盛。《汉书·礼乐志》：“后土富媪，昭明三光。”
［22］载品汇兮：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
［23］秀、英：美丽的花朵。
［24］拔类萃兮：在植物中，石菖蒲出类拔萃。
［25］虬（qiú）髯（rán）：卷曲的胡须。
［26］负劲气兮：松树胸怀刚劲之气。
［27］虚心：（竹子）空心。
［28］侪（chái）：类似。
［29］静女：闲静文雅的女子。见《诗经·邶风·静女》。
［30］否则悴兮：指松、竹等植物如果没有适合它们生长的土质的话，便会枯萎。悴：憔悴、枯萎。
［31］精粹：精洁淳美。
［32］荇（xìng）：又名荇菜，水生植物，可泡酒。藻：水草名。
［33］产涟漪兮：指荇、藻都生长于水中。
［34］可荐可馐：荐，指藻在古代可作垫玉的礼板，《礼记·杂记下》郑玄注：“藻：荐玉者也。”馐：精美的食物，指荇菜可泡美酒。
［35］播声《诗》兮：指荇、藻的美名在《诗经》中传扬。如《诗经·召南·采苹》有对“藻”的描写；《诗经·周南·关雎》有对“荇”的描写。
［36］芙蓉：荷花。
［37］美芳池兮：指荷花在美丽的水池中飘香。
［38］都（dū）：雍容华美。
［39］本：根茎。
［40］清癯（qú）：同清臞，指形体清瘦，风姿飘逸。陆游《贺张参观修史启》：“镇抚四夷，位居台鼎，而有山泽清臞之容。”
［41］潴（zhū）水：同瀦水，蓄水。《周礼·地官·稻人》：“稻人，掌稼下地，以瀦畜水。”
［42］蓊（wěng）郁：茂密繁盛。白居易《答桐花》：“山林多蓊郁，兹桐独亭亭。”
［43］宵泫（xuàn）：露珠在夜晚滴落。
［44］的（dì）（lì）：光亮鲜明的样子。司马相如《上林赋》：“明月珠子，的江靡。”
［45］缁（zī）尘：黑色的尘污。涤：洗涤。
［46］（yì）：厌弃。《诗经·周南·葛覃》：“为为绤，服之无。”
［47］餐：吃。
［48］引年：延年益寿。
［49］帝经：指《黄帝内经》等医学典籍。君箓：道教中指天赐的经典。
［50］末议：微不足道的见解。
［51］彭聃（dān）：彭祖和老聃，传说他们长寿。
［52］乔松：王子乔和赤松子，都是古代传说中的长寿者，后为神仙。
［53］屑：（将石菖蒲）砍成碎屑（以入药）。饵：食。
［54］毁璞雕刻：为了雕刻玉器，将璞玉毁形。璞（pú）：没有经过加工的天然玉。
［55］枯骨抱易：是“易抱枯骨”的倒文。见《礼·祭义》：“易抱龟南面，天子卷冕北面。”枯骨：龟壳。抱：奉持。易：占卜。
［56］牺（xī）樽：一种有雕饰的酒樽。
［57］韦编：指古代典籍。韦：加工过的熟皮革。古人用竹简写字，用熟皮编串，故称书籍为韦编。孔子读《易》，有“韦编三绝”之说。
［58］《黄庭》：道教经典《黄庭经》。
［59］全真育和：保全本性，培养中和之气。
［60］优游：悠然闲适。卒：终。《诗经·大雅·卷阿》：“伴奂尔游矣，优游尔休矣。”
［61］忘情：无喜怒哀乐之情。杜甫《写怀》：“全命甘留滞，忘情任荣辱。”
评王炎的赋作承继郑刚中的创作精神，托物言志，歌颂了石菖蒲精纯高洁的品性，贬斥了方士们为养生延寿而摧残菖蒲天性的行为，并有针对性地提出了“全真育和”，恬淡闲适，与大自然和谐共荣的养生原则，显然受了“道法自然”的思想影响。
赋文共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从石菖蒲生长的独特环境入手，通过与松、竹、兰等植物对比，铺叙了它“潜蓄幽馨”、高洁飘逸的高雅品质。第二部分，作者在讴歌石菖蒲的同时，对方士庸人轻信医经之言，残害植物以养生的行为予以否定和批判，“彭聃最寿，终亦逝兮”、“屑而饵之，蒲何罪兮”，从而提出了爱护一切美好生命，达到自然和人类两相繁荣、和谐统一的养生之道，点明了本文的主旨。
作者采用托物言志的方法，借石菖蒲表达坚贞高洁的理想人格，抒发自己独特的养生理论，兴寄高远。其中，第一部分主要突出赋善铺叙的特征，从石菖蒲赖以生存的老石、浮云、冽泉、后土到作为它对比物的松、竹等植物，都一一敷写。比喻、拟人、对比等手法交替使用，行文跌宕起伏。第二部分主要运用议论之法，卒章显志。行文中虽有举例、类比的穿插，但因蓄势不足，议论略嫌直白浅露。
（李润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