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廖、高两人的说话,赵尔丰未置可否,只是用眼睛盯着汤师爷,他想知道门下这个最年轻的师爷是怎样想的。
汤师爷见赵大帅盯着自己,就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帅,朝元兄、恒生兄都说得在理,只是属下更赞成恒生兄说的,川中并不是人心思乱。怎么说呢?带头闹保路会的那些人,我都晓得,蒲殿俊、罗纶、邓孝然、邓孝可等都是富甲一方的人,而且蒲、罗又是四川谘议局现任正、副议长。这些都不是笨人,他们肯定不想搞乱四川,如果大乱起来,损失最惨的就肯定是他们这些人。他们又都是川中的名流,都清楚大清律,带头造乱会是什么结果,他们也晓得。至于铁路公司下面那些小股东,他们还是要听这些人的,只要他们不造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所以川省乱不起来,大帅只管去接印。上任后再替四川人在内阁说说话,陈述收路收款的利害,如果能把路和款都争回来最好,或者能替四川人把款保住,大帅就得了川中人望,这个川督就好当了。”
高师爷又接过话,说道:“还有,朝廷请大帅署理川督,就是要用大帅在康边打出来的威名,来个威震川中,就是有人想造乱,也因有大帅坐镇,就不敢作耗了。所以大帅要赶快起程。”
赵尔丰一直笑着听他们分析,就是不表态。
廖师爷就接着说道:“大帅,恒生和思礼说得都在理,但我还是觉得不能立马到任,一是川中现在是局势不明,二是朝廷收路收款的态度很强硬,大帅现在到任,就不能不按朝廷的意思办,按朝廷的办就失了川中人望,这川督以后不好当;不按朝廷的办,这川督现在就当不成,就会跟王人文大人一样。所以,我觉得,大帅最好拖一拖,既看看川中的局势会呈什么走势,又让内阁那边着急,让他们觉得非大帅不能安绥四川,那么,大帅下一步怎么做他们都只能支持,大帅这个川督才好做。”
汤怀仁又说道:“大帅,您最想做的是您的平康三策,想给朝廷一个稳定的西南边防,这次安定巴、蜀就是个契机,如果巴、蜀安定了,就可以顺势启动平康三策,在藏区完成改土归流,在康边、西藏建省设巡抚,有了这份功劳,这西南三省总督也就非您莫属了!所以,您可以按朝元兄说的,稍微拖一拖,让内阁着急了,然后才走马上任。”
赵尔丰听了他们的这番分析,心里那种马上接印的冲动平息了。他知道,廖思乾让他拖一拖的意思,那就是要借这个机会,让内阁把署理川督改成实任,但大家都心照不宣,都不肯直接说出来。
他也清楚,要启动他的平康三策,也必须先做实任川督,因为只有这样,朝廷才不会在他安定巴、蜀之后,又让他回任现职,那么,再奏请朝廷,实施平康三策,他说话才有份量。
于是,他冷静地说:“你们说的都对,这印我肯定要接,但不能立马就去接,你们先把这边的事儿拾掇拾掇,作好交出去的准备,又给我准备一下去成都接印的事儿,我们一边准备一边拖,到时候了我们再动身。现在怎么回复内阁?我们带多少人?怎么走?你们都商量一下。”
廖思乾道:“回复内阁的事好办,就说康边几处藏民在拉萨的煽动下又蠢蠢欲动了,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安定康边!而且请傅华封大人也回一电,说处理康边的事,一时间也离不开您!”
赵尔丰道:“行,就这么回复内阁!”
高达永道:“大帅,这带多少人,我想,可能得多带几个营,如果文说不行,可能就要动武,动武就要用自己使惯了的兵,不然,用起来就不顺手!”
汤怀仁道:“大帅,人马不能带得太多,一则巴、蜀闹保路,只是争路争款,并没有明着反叛朝廷,带的人马多了,反而会谣言四起,让那些想造乱的人找到借口,蛊惑人心。二则康边人马本来就不足,带走的多了,说不定就坏了现在藏区的局面,后面启动平康三策的麻烦就多了!”
赵尔丰就问道:“如果真要动武呢?”
汤怀仁道:“如果真要动武,朱庆澜那一镇新军就有一万多人,再加上各地驻防的巡防营,少说也有两万多人马,剿杀几个造反的蟊贼,实在是绰绰有余!如果真要动用这里的人马,大帅走之前,跟傅大人商量一下,请他做好安排,到时候大帅从成都给他个电报,事情就解决了。”
廖思乾也说道:“大帅,就是思礼说的那样,现在不宜带太多的人马,但我觉得,要带两营最精锐的,充作大帅的护卫,进成都时亮亮兵威,也可以震慑震慑那些想造乱的蟊贼!”
“行,就这样办!”
四个人在议事厅商量了这么半天,最后把事情定了下来。
赵尔丰就来了个以退为进,给朝廷回电。他以康边几处藏民在拉萨的煽动下又蠢蠢欲动了为理由,向内阁说明他在打箭炉动不了身的原因,请内阁另找川督人选,如果一定要他去成都接任,也要给他一点时间,让他把康边的事务处理了,他才能上路。
同时,又把傅华封找来商量,傅华封本来就是赵尔丰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就按赵尔丰的意思给内阁发了电报。
载泽在内阁见了赵尔丰和傅华封的电报,知道赵尔丰是在熬价钱,也就不言语,等******自己去想办法。
******就一边回电催赵尔丰上任,一边又找合适的川督人选。他挑来挑去,就只有曾做过川督的岑春煊适合,可是岑重病在家,一时根本动不了身。******万般无奈,只好答应给赵尔丰十天时间处理康边事务,让他处理完毕,即将川、康、滇边务大臣印交建昌道傅华封暂署,火速赶赴川督之任。
十天过了,赵尔丰仍拖着不去上任,尹良又不断向内阁发电报告急,******急了,只好又开内阁会议商量。大部分阁员都说现在只有赵尔丰是川督的合适人选,他不肯上任,肯定是有什么隐情。
最后载泽建议让赵尔丰实任川督,他说:“王叔,让赵尔丰署理川督,这跟他现在的官品一样,以前他就署理过,最后又没实任,他难免有什么想法,你让他实任川督,升了他的级,他就不好推三阻四了!”
“行,那就实授他赵尔丰四川总督!”******叹了口气说道。
闰六月初八,赵尔丰接到实授四川总督的电报,这才在打箭炉把边务大臣事务交建昌道傅华封暂署。第二天,他带了三个师爷和十来个随从,就扮成行商,骑马赶往成都,另外抽调了两个巡防营的一千多号人马,组成自己的卫队,让自己的心腹爱将标统林朝义领着,遥遥地跟在后边。
从打箭炉到成都的路又不好走,虽是骑马,每天也赶不了多少行程。到雅安后,赵尔丰又要沿途察看民情,就这样走走停停,一行人到成都时,已是闰六月十七的傍晚了。
虽然保路的事儿闹得很凶,但地方治安状态尚好,所以虽时已酉初,但这省垣之地并没有关城门。赵尔丰就带着廖、高、汤等人从西门进了城。
他们没有直接去督署,而是在西门内找了一家客栈,号了几间上房,住了进去。
赵尔丰进客栈的时候,店主人已经迎候在门口了。
店主笑着问道:“老客打哪儿来?”
汤怀仁怕赵尔丰不熟悉川话,说露了馅儿,就答道:“从雅安来,可能要打搅贵栈几天了!”
店主忙说道:“老客,说啥打搅哦!”他边说话边躬身请赵尔丰一行人进店,“这年月有人肯来住店,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啊!”
汤怀仁又故意问道:“老掌柜,何出此言?”
店主又亲自送他们去里边的上房,听赵尔丰这么问,就惊奇地问道:“老客,你们雅安没闹保路会?”
汤怀仁答道:“闹啊!咋没闹?再闹也要吃饭啊!这不来成都了吗?想来贩点货回去,那边现在各种货都稀缺得很啊!弄不好,这回还能多赚几个。”
“噫!老客,你怕是好久没来成都啰?”
“嗯,有三四个月了。咋啦?”
“这就是了!这边闹保路会都两个多月了,又搞了个把月的‘四罢’了,你这回怕事没得赚的啰!”
“老掌柜,啥子‘四罢’?”
“你不晓得嗦?就是罢工、罢市、****、罢耕呀!开作坊的就罢工,做生意的就罢市,读书的就****,这种地的就罢耕了。”
“那你这客栈咋还开着呢?”
“他们喊我们这开栈房的和做吃食的不关门,其他的都关门!唉,我这开着还不是开着,也跟关门差不多,好多天都没客了哦!”
“为啥?”
“没生意做了,哪还有啥人来住店呀!”
“我们这不是来了么?”
“所以我就说你们是我的衣食父母啰!”
边说话边走,已经走到他们要的上房了,汤怀仁就向跟着的随从伸了伸手,那随从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递了过来,汤怀仁接了,然后对店主说道:“老掌柜,我们还没吃饭,你就给我们整点,这是五十个大洋,就先寄在柜上,等走的时候再结,行不?”
店主欢天喜地地说道:“要得,要得!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伙食!”
店主接了钱就出去了。
赵尔丰一行人安顿好了住处,又出来吃了晚饭。
再回到住的上房,赵尔丰才对那一众随从说道:“一路上鞍马劳顿,大伙都去歇吧!”
于是随从们都各自去安歇了。
随从都走了,只有廖、高、汤陪着他,他就对三个师爷说道:“明天,我们先在成都各处转转,了解一下民情,朝元和恒生陪我去转,思礼就到城外去找个合适的地方,等朝义的人马到了好驻扎。思礼,你给朝义说,那些人马在我接印以前都不准入城,就是送去接印时,也只带那点骑兵,其余的就在城外呆着。”
高达永问道:“大帅,那是您的卫队,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
赵尔丰说道:“进城既不好找营盘,又还会惹是非。这种敏感时期,他们进城就可能给奸党造谣惑众的口实,要是再惹点是非,那就是给奸党造乱的机会呀!”
廖师爷又问道:“大帅,你打算哪天接印?”
赵尔丰说道:“反正已经到了,也就不忙在这一时了。尹良护印早就护急了,就让他再急两天。这一路走过来,保路会闹是闹得凶,但眼下还不会出什么大事。如果要出大事,就算我接了印,其实也于是无补。所以等我在成都转悠个两三天后再说。明天出去时,你叫两三个人跟着就行了。你们也累了,就去歇了吧。”
“是!”三人应了一声,就去歇了。
闰六月十八早上,赵尔丰依旧打扮成商人,由廖、高两位师爷和几个随从陪着,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各种热闹去处转悠,他想摸一摸成都各界对朝廷收路、收款,革王人文的职和让自己担任川督的真实态度。
这成都本来就是巴蜀最热闹的地方,秦统一天下之前,是古蜀国的都城,秦昭襄王派司马错率大军灭蜀,这里成了益州的郡治,两汉一直如此。三国时,刘备入蜀,在这里称帝,又把成都作为自己的都城。此后,一直到北宋,时有割据者在此建都。自宋至清,成都是繁华不断,虽有战乱毁坏,亦是朝坏暮修,从不衰败。
赵尔丰一行人五六人专挑成都最热闹的地方逛,什么青羊宫、城隍庙、杜甫草堂、武侯祠、岳府街……只要是热闹去处,他们都一定要去逛逛。
走在成都街头,赵尔丰觉得,这成都似乎还跟几年前他署理川督时一样热闹,但是当他转了好几处地方后,他就觉得成都和以前不一样了,那些商铺的生意很冷清,街头那些人三个五个地聚在一起,说的都是眼下成都的时局。
在成都转悠了两天,他从人们星星点点的话语中听明白了,整个成都,从学界商界、社会名流到贩夫走卒、平民百姓,几乎没有人赞成朝廷收路、收款的,连赞成收路退款的也只是极少数极少数,对于王人文被革职,也是同情王人文而批评朝廷的居多,对自己出任川督则几乎没有一个说好话的。
天快黑的时候,赵尔丰才带着廖、高等人回到下处。他们在外边已经用过饭了,就直接进了住的房间。四个人在房间里嘀咕了好久,才各自回房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