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天德骑马走得快,第二天天黑的时候赶到了绵州。
他走进郝云峰家的小院,看见郝云峰正在跟两个人说话。
郝云峰已看见他了,忙站起身招呼道:“天德叔,你回来了?”
曾天德正要答话,那两个跟郝云峰说话的人也站起来招呼道:
“天德叔!”
“天德叔!”
曾天德这才看清楚这两人,原来是郝云峰的二哥云林和三哥云海。
这哥俩怎么会在绵州呢?
去年十月初五,资州兵变,杀了端方兄弟,入川鄂军立即就起程返回鄂省,郝云林没有跟他们去,他要赶往锦城,去那边找父亲和兄弟。
看着兄弟们走远了,郝云林换了一身百姓的服装,也上路了。
他走出资州,走到一个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遭了一场大雨,周身淋得湿透,又加上入川之后的劳累,就发起了高烧。他拼命往前赶路,在天黑前走到了一个村子,想找个人家投宿。他走到一户人家的门口,还没能举手敲门,眼前一黑,就晕倒在这家人户的门前了。
听到门外有什么倒下的声音,屋里的一个老汉忙开门来看。
老汉看清是一个浑身湿透男子倒在自家门前,忙蹲下身,用手扳过地上这人的头来看,手触到了郝云林的身体,就急忙缩了回来:这人烧得就像个火炭!老人再看,这人脸色苍白;伸手探鼻息,气息微弱……
老汉忙向门里喊道:“老三,老四,快出来搭把力!”
门里赶出来两个半大小子,帮着老汉把郝云林扶进了门。三人急忙把郝云林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给脱了,然后把放倒在床上,盖上被子,老汉又拿了一块洗脸布,放在冷水里浸湿、拧干,给郝云林搭在额头上。
做完这些,老汉才说道:“老三,去院坝里扯两根黄莲,洗干净了熬水,等会儿给他灌下去!”
老三问道:“爷爷,这是啥子人啊,你要救他?”
老汉说道:“管他什么人,救活了再说,快去!”
虽然老汉全力施救,但郝云林还是昏迷了三天,才慢慢退了烧,第四天早上才悠悠醒来。
老汉看他醒来了,就笑着说道:“小兄弟,你终于醒了!”
郝云林想挣扎着爬起来,却浑身无力,只好说道:“老爹,多谢救命之恩!”
老汉说道:“小兄弟命大呀,昏迷了三天了,总算醒了。”
郝云林又问道:“老爹,敢问高姓?晚辈自当铭记。”
老汉说道:“老汉姓龙,祖居于此。小兄弟贵姓?何方人氏?”
郝云林答道:“龙老爹,晚辈姓郝名云林,川北绵州郝家山人。在外经商,因这世道乱了,急于归家,贪赶路程,不想沾了时气,又遭大雨,就倒在了老爹家门前。若不是老爹仗义相救,晚辈就要横死他乡了。”
“小兄弟,谁没个三灾八难的,客气话就别说了,你就在我家安心养病吧!”
“多谢老爹了!”
因为找不到对症的药,也请不到郎中,郝云林的病就时好时坏,看看就要好了,准备动身赶路,病就又发作了,他就只好在龙家养起病来。
龙家家境也不好,郝云林就把在资州跟兄弟们分手时领的饷银拿出来,让龙老汉安排生活了。
这家人救了他。
他在龙家养病,养了近两个月,这才好了起来,直到农历壬子年正月下旬才到了锦城。
他一到锦城,就去了北门内的郝氏染坊,在这里见到了留下联络的兄弟。
他问道:“兄弟,我爹不在成都?”
那个兄弟叹了口气才说道:“二爷,你可要挺住哦!老当家不在了,大爷云山少当家也不在了!”
郝云林听得一惊,忙问道:“啥子?我爹跟我大哥都不在了?”
那兄弟缓缓地说道:“是啊!二爷,去年七月十五,赵尔丰在锦城抓捕保路会的头脑,大爷跟保路会的人去督署要人,结果赵尔丰下令开枪杀人,大爷当场就死了。第二天,老当家和我们在李家场得到消息,就起兵进围锦城,在这里血战半个月,结果天佑叔、天成叔、天福叔都战死在城下,后来大军就撤围南走,我们到了简阳,又在简阳跟赵尔丰的追剿人马在血战,突围时,老当家硬要留下来断后,就战死简阳了。”
云林此时已是泪如泉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2
那兄弟又说道:“当时只有四爷云峰在,老当家就当着天德叔和天禄叔的面,把‘闯王令’传给了四爷,叫他做郝家山的当家人。那时,二爷你和三爷云海都没消息,老当家也就只好如此了。”
郝云林听了那兄弟的话,未置可否,只说道:“兄弟,云峰去哪了?怎么不来见我?”
那兄弟说道:“少当家没在这里。”
“他回郝家山了?”
“没回郝家山!去绵州了,少当家现在是川军第二师第一旅副旅长,奉命率第一团整肃绵州和龙安两府地方。二爷,这里现在是第一团的联络处,少当家把这里的事交给了我们几个兄弟,其他人回郝家山了。”
郝云林哼了一声,又问道:“他找过我爹和我大哥的遗骸了吗?”
“他已安排兄弟在简阳找到了老当家的遗骸,但大爷的没找到,当时成都死的人太多了,大多被烧化了,没烧化的都埋了万人坑,就没法找了。少当家说,一是要等二爷和三爷的消息,二是等他把绵、龙的事办妥了,就到简阳请老当家的遗骸回郝家山。”
“兄弟,有我家老三云海的消息吗?”
“十天前,三爷捎了信来,他把渝州镇守府的差辞了,可能这两天就要到了。少当家走的时候说了,如果二爷、三爷到了,就请你们一起去绵州,然后你们兄弟三个一起回郝家山,商量处置家务,并请老当家的遗骸回山。”
“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云海了!”
五天后,三兄弟在绵州郝云峰的团部见了面。兄弟三人从分别到现在也就一年时间,但这一年的沧桑巨变,父亲和长兄都走了,与他们从此阴阳两隔,虽然回郝家山的弟兄回来说他们的母亲和家人都平安,但他们都还没有亲眼见到,所以兄弟三人在团部大门前一见面,就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在场的人也都哭了。
哭了移时,郝云峰才突然醒过神来,他抹了抹满脸的泪水,说道:“二哥、三哥,我们进屋说吧!”
三个人一边抹泪,一边向屋里走去。
进了团部会议室,三人分别入了座,郝云峰开口说道:“二哥,三哥,我这边的事再过三五天就处置完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回郝家山。有些事情,我们就先在这里商量商量,弄个章程出来,等回山就照这里商定的章程办,你们觉得如何?”
郝云林就说道:“老四,你现在是郝家山的第十四代当家人,你说咋整就咋整,这是郝家山的规矩,我没别的想法,你三哥云海也不会有别的想法的。”
云峰接过话说道:“二哥,三哥,话不是这么说!虽然爹在简阳突围前把‘闯王令’传给了我,但我知道,当时爹也是没办法,大哥没了,又没有二哥三哥你们两个的消息,我们郝家山的兄弟和信义公兄弟得有人统领,他老人家又硬要自己留下断后,所以我就接下了‘闯王令’。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按郝家山的规矩,这‘闯王令’是要传给大哥的,大哥没了,还有二哥三哥,爹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把令牌传给我的,再说大哥还有儿子,按长房掌令的规矩,也可以传给大哥的儿子,所以,我不能因为是临危受命就不肯把令牌交出来。而且我现在接受了政府之命,带兵驻防绵、龙,负有守土安民之责,也没有时间处置郝家山和信义公的家务,所以我得把这个令牌交出来!”
郝云林就说道:“老四,这事儿不是我们兄弟三个就能决定的,现在就不要说了,等回郝家山在说吧!”
……
此时,曾天德把云林、云海两人仔细打量了一遍,才说道:“哟,这不是云林和云海么?你们啥时候来绵州的?”
“叔,我二哥、三哥,是昨天到的!叔,来,坐了说话!”
“唉,这么久没一点音讯,叔还以为你们出啥子事了呢!这边的情况,少当家都给你们说了吧?”
郝云林就答道:“叔,你坐下歇歇!这边的事,老四都说了!”
“那好,那好!有些事,等会儿再说,我先给少当家说说武都的事!”
郝云林道:“好!叔,你先跟云峰说正事!我跟老三等会儿再来找叔说话!”
他说完,就叫了云海,准备出去。
郝云峰就说道:“二哥,三哥,这都不是外人,虽说是我小四的事,你们也留下给参谋参谋吧!”
两人就留下了。
3
曾天德就把武都的事说了。
郝云峰就问道:“叔,你说,这事咋整?”
曾天德道:“他要像安昌武黑子那样,就可以把他剿了,但是他不对抗,就不能剿。少当家,这恐怕真的要你自己去一趟呢?”
郝云林也说道:“老四,要是他拒绝编遣,你把他当匪来剿了,也没啥子说的,只是他也同意编遣,就是要你先解决那件事,不然你就完不成编遣,你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郝云海道:“老四啊,不是我这个三哥要说你!你跟玉儿好,我们也晓得,你早就该给爹娘说清楚,让他们同意了,然后去把蹇家的亲退了。你倒好,不先回山见娘,也不先去蹇家退亲,就跟玉儿在锦城把亲成了。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嘛,人家蹇家当然要给你弄这个门槛了哟!”
听了三哥云海的埋怨,郝云峰只好一声不吭。
郝云林就说道:“老三,这不是怪老四的时候,还是帮他想点办法吧!”
郝云海道:“老四,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郝云峰道:“三哥,这咋说?”
“老四,你亲自去蹇家,该赔罪赔罪,人家要补偿给补偿,把亲退了就成了!你现在是川省陆军的团长,又是绵龙地方治安督办,他蹇家就算再强势,也不敢把你咋样!”
郝云林道:“老三,你说得轻巧!要是蹇家就是不退亲呢?”
“那也简单!老四就把蹇家那妹子也娶了,不就行了?”
郝云峰道:“三哥,老祖宗定的有规矩在那里,郝家山哪个敢娶二房?”
郝云海道:“老四,你现在是郝家山的当家人,你把那个规矩废了,也没人敢说啥,是吧,叔?”
曾天德听云海问自己,就说道:“云海说的是,这规矩是人定的,有人定,就有人改!少当家,你要改这规矩,我和你天禄叔不反对,也没人会反对!”
郝云峰道:“叔,话倒是可以这么说,要是玉儿不同意呢?”
曾天德道:“云峰,这个,就只能你跟玉儿说了!”
郝云峰道:“叔,二哥,三哥,你们还能有别的办法没?”
“没!”
“没别的啥子办法呢!”
“这事只能是你自己去解决了!”
郝云峰想了想,才说道:“那我就自己去解决吧!叔,二哥,三哥,我这边的事也要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训练新兵了,我叫秋山和云飞他们做,趁我去武都这个时间,我们也回山去,把山上的事处理了,我再回来做整编,你们看,行不行!”
曾天德道:“行,只要不耽搁你的正事就行!”
郝云林也说道:“我没意见,你三哥也不会有意见!”
郝云海就点了点头。
郝云峰:“那就明天就走!你们直接回山,我去趟武都,就回山上来!”
三个就答道:“好!”
“那,你们还说会儿话,我去把事情安排了!”
“好,你去!”
郝云峰就出门去了。
郝云峰出门后,曾天德就跟他们说起了这几个月的事。
曾天德说道:“去年七月十五,赵屠夫抓捕保路会的人,锦城百姓就去督署要人,结果赵屠夫就开枪杀人,你们大哥云山就死了。那天死的人两天后都被烧化了,所以云山的尸骨都没法找了。老当家第二天才得到消息,就带兄弟们杀向锦城了。围攻锦城半个月,就是打不下来,各路首领一商量,就向南撤,我们就撤到了简阳。简阳分兵后,老当家就带我们守简阳,目的是拖住追兵,让秦大龙头他们攻取一些州县,打出一个立足之地来。唉,第三天,奎焕的人马就进攻简阳了,我们跟他们血战了一整天,天黑的时候才突围。结果老当家就战死了。后来听说,老当家最后时刻还亲手斩了一个姓董的副将。”
曾天德虽然说得很简单,但也让兄弟俩听得泪汪汪的了。
曾天德看了看兄弟俩,又专门给他们说了郝云峰接任山主的事:“云林,云海,少当家接这个山主之位,也实在是没办法,你们大哥云山没了,老当家又坚持要自己给大军断后,他就当着我和你们天禄叔的面,逼着云峰接下了令牌!要是你们有啥子想法,等回山在商量!云峰现在做了政府的军官,他可能也觉得不便做这个山主,这回回山上去,他可能要辞了这个当家人之位,你们两兄弟也就商量一下,看谁接这个位吧!”
郝云林道:“叔,老四在我们兄弟中,本来就是最在能耐的,在山上比大哥还得人心,我是不会跟他争这个当家人的!这几年在外边见的事也多了,说实在话,叔,我也不想就呆在那大山里边了!”
云林的话一停,云海也说道:“叔,你放心,云海也不会争这个的!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只会帮着他,把郝家山做得更兴旺,让郝家山各姓各家过上好日子!”
“好,好!这就回山再说吧!还有个事儿,就是要去简阳,把老当家请回山!少当家已经叫兄弟去简阳找到了,就等回山把山上的事解决了,就请老当家回山,归葬你们郝家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