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恰在此时,密室的那道暗门开了一条缝儿,一个瘦高的黑影从缝儿里挤了进来。
罗纶在黑暗中高兴地说道:“老弟,你终于来了!”
“大哥相召,咋能不来呢!”那黑影答道。
黑影正是罗纶的结义兄弟尹昌衡。
今夜,尹昌衡怎么也会到“大汉公”的密室里来见罗纶了呢?
庆典结束后,蒲殿俊让他们回去休息,尹昌衡就想:回陆军小学堂又没什么事,为啥不在这城里转转呢?
于是他从皇城出来,就在大街上逛。看着那些为今天的庆典兴奋的人们,他也跟着兴奋,不过,他跟他们的兴奋内容是不一样的。因为他走在这大街上,他这高大的身材,他这一身军装,总让人注目。路人对他注目之后,就是三三两两在一起议论,他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军政府的军政部长!”
“才这个年纪,不得了哇!”
“这么高大,实在是带兵的大将军呀!”
……
他听着这些议论,得意一阵接一阵地涌动。
他十八岁进川省讲武堂,讲武堂毕业又被保送东洋留学,留学归来这几年,先在广西,再回川省,满以为自己应该少年得志,在军界干出一番事业,谁想自己竟屈沉下僚,自己当上川省陆军小学堂总办,还是今年赵尔丰来川做总督才提拔的。却不想,这赵大帅在交出川省政权的时候,会力荐我尹昌衡出任新政府的军政部长,会让自己这么一个小小总办平步青云,一下子成了相当于司道一级的官员,而且是新政府中真正有实权的人物。
想着自己这种际遇,着实让他兴奋。兴奋了一阵,突然想到了自己那位要浑水摸鱼的大哥:罗大哥才做了个军事参议院长兼招抚局长,那只是个有职无权的职位,他会咋想呢?他会不会放弃他的“摸鱼”计划呢?
他想,去罗大哥家见他?不行,这平时就如同陌路,此时却登门相见,不是要招人猜疑吗?
他又想,真要浑水摸鱼,眼下就是大好时机!罗大哥要想做,他就肯定要见我这个兄弟,他给我留下没得呢?对,去看看!
于是,他转了几条街巷,来到了罗纶给他留消息的那棵大树下。他四下张望了一回,见附近没有人,他迅速地伸手到树洞里一掏,一张纸条已经捏在手心了。他迅速离开了那棵大树,走到一个僻静处,打开手里的纸条,借着旁边人家窗户透出的灯光,迅速的看了一眼。
“啊,大哥真的要见我呢!”
他立即赶往“大汉公”的好间密室……
其实,他对自己在新政府中的这个军政部长职位,也没有多少兴趣。名义上军政部主管川省军政,但军权却在副都督朱庆澜的手中,自己并没有指挥军队的权力,说白了,这军政部长跟罗纶的职位也没多大差别,也是有职无权,也是新政府里的一个摆设。
他想,在这乱世,真要有所作为,怕只能做上都督或者像朱庆澜那样手握军权的副都督,才有施展才干、实现抱负的机会吧!
他想,眼下川省的局势正是一江浑水,这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罗大哥是想把这鱼摸到手,还是想放弃了呢?大哥要是放弃了,我还干不干呢?
他想,我为啥就不干了呢?干!
他想,可我咋整呢?我就只有陆军小学堂那点学生兵,再就是第十七镇那几个弟兄,就这么点实力,能整出点啥子名堂呢?
他想,罗大哥就有实力了!大哥自己的“大汉公”有数百人枪,他还能让城外那数万保路军跟他一起干。他真要干,那就一起干得成!可是,他要放弃了呢?我一定要说动他,让他决不放弃!
对,决不让他放弃!
2
密室很暗,他们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尹昌衡笑着说道:“大哥,没想到革命就这么一下子就成功了啊!”
罗纶也笑道:“是啊!远比我们想的容易多了!”
尹昌衡又说道:“可惜龙鸣剑、秦载赓那些人了啊!辛辛苦苦打了这么久,还没看到这胜利成果就死了,唉!”
“老弟,过来坐了,我们兄弟说叨说叨!”
“好嘞,大哥!你今天要说叨点啥子哟?”
罗纶道:“就说说权谋啊!龙鸣剑、秦载赓那些人就是不懂这个权谋嘛!”
“大哥,你说他们不懂权谋?”
“对!他们不懂权谋!”
“大哥,小弟也不懂这个权谋,你就给小弟说说吧!”
“老弟,你最欣赏哪个历史人物?”
“大哥,小弟没有研究过历史,说不上欣赏谁呀!大哥欣赏哪个呢?”
“哈哈,大哥欣赏汉高祖刘邦,还有明太祖朱元璋!”
“为啥?”
“这两个帝王最懂权谋!”
“咋说?”
“论实力,刘邦远不如项羽,但最后坐天下的是刘邦却不是项羽,为啥子?就是因为他懂权谋。项羽凭实力跟秦朝的大军拼命,斗狠,是他把秦朝的大军给灭了;而刘邦实力不如他,也不如秦朝,他就不跟秦朝拼命,也不斗狠,却轻轻松松地打进武关,拿下了咸阳。项羽封诸侯,他不争不闹,让他去汉中做汉王,他就老老实实地去了,因为他还没得实力跟项王拼。他懂权谋,他会韬光养晦,他揽到了人才,他也等到了时机,所以就从项王手里夺走了天下!”
“朱元璋呢?”
“朱元璋?他比刘邦更懂权谋!他投到郭子兴门下之前,不过是个托钵化缘的小和尚,但投奔郭子兴后,他既表现他的才干,又不断拉拢郭部下的将领,最终取代郭子兴成了这路义军的统帅。但是他这支人马是反元义军中很弱的一支,所以他也不急于同元军拼命、斗狠,而是采纳朱升老夫子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让那些急于称王的人去跟元军拼命,他却躲在一边,网罗人才,积蓄粮草,悄悄地扩大实力。等陈友谅、张士诚、明玉珍那些人把元军拼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把自己拼累了,朱元璋就出来了,既收拾了大元朝,也收拾了陈友谅这些人,稳稳地就做了明太祖!”
“呵呵,大哥,我明白了!”
“老弟,你明白了?”
“明白了!”
“真的?”
“真的!这权谋嘛,就是随机应变,没实力没机会的时候,要韬光养晦,不被别人盯上,还要在暗中壮大自己的实力,等机会来了,要决不手软,要尽力把想拿到手的都拿到手!”
“对,太对了!老弟,你还想不想浑水摸鱼?”
“咋不想?一是没机会,二是不好下手啊!”
“咋不好下手?”
“大哥,蒲伯英是都督,那是你的同志,你忍心下手?再说,朱子桥是副都督,掌着兵权,我们要权没权,要兵没兵,怎么浑水摸鱼?”
“老弟,这有啥子不好下手的?蒲某做都督,你甘心我也不甘心哪!从开始闹保路会,大哥做了多少事,他做了多少事?结果他就白捡了个都督,我得了什么?所以大哥要让他下台!”
“可是,现在也没机会呀,大哥!”
“眼下就是机会,一旦错过,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呀!”
“大哥,你说,我们兄弟怎么做?”
“兵变!”
“啥子?”
“兵变!”
“大哥,你没疯吧?这民政归了蒲都督,军权握在朱副都督手里,我虽说是军政部长,其实你也晓得,我没有调兵的权力。大哥,你我都没兵,拿啥子来兵变?”
“兄弟,你没看清楚?朱子桥只能控制他那个十七镇,而且十七镇又大部在城外,这城内,尽是巡防军,这些兵,眼下赵尔丰不管,奎焕也不管,他朱子桥能管得了?”
“大哥,你是说策动巡防军兵变?”
“对!老弟,那近万人的巡防军,姓赵的要带走三千,军政府肯定要收编剩下的,我们就在收编的事上做文章!”
“巡防军会听我们的,大哥?”
“这就看文章咋做了!”
“大哥,你已经想好咋做这文章了?”
“想了,你看行不行?”
“说来听听!”
“我想啊,明天,姓蒲的肯定要召集大家会议,肯定要说到整军的事,当然也要涉及到巡防军的收编,我们兄弟就给他唱一出双簧!”
“咋唱?”
他就如此这般地给尹昌衡说了一回。
3
等罗纶说完,尹昌衡问道:“大哥,军政府没什么钱,咋会同意发恩饷呢?”
“老弟,把尹良手里的藩库一接收,不就有钱了吗?”
“大哥,我听说藩库里只有六百多万银元,其中六百万要给赵大帅作助饷,那还有发恩饷的钱呢?”
“就因为是这样,才要姓蒲的给军队发恩饷嘛!”
“没钱,他肯定不同意发的!”
“让他跟赵大帅借嘛!”
“赵大帅一心要在藏区改土归流,就他自己一个人去又做不到,所以他要带三千巡防军去,那六百万是他的军饷,他咋肯定借出来呢?”
“他不借正好啊!我们先把发恩饷的话放出去,一旦发不出来,那些兵能不闹?一闹,兵变不就成了吗?”
“对,大哥说的对!只是赵大帅要是借了呢?”
“要是赵大帅借了,那就是老天爷不让我们浑水摸鱼了,那就不做了!现在还有这个机会,不做就太可惜了啊!”
“大哥,小弟想,蒲都督恐怕是不会向赵大帅开口借这银子的!”
“为啥?”
“他不是笨人,我们都想到了,他肯定也想得到,赵大帅不会答应借!再说,赵大帅不走,这对他做都督也不利,赵大帅仍居督署,又手握重兵,大蜀本来就出兵西征了,这更会成为他们西征的借口,所以他肯定要拿那些银子请赵大帅走人!”
“老弟,你不了解这个蒲都督!你不要看他说话还伸伸抖抖的,其实我晓得他,他是个没主意的人,做啥子事,只要多有几个说做了好,他就肯定相信,就一定会做!他还是个死心眼,一旦确定做啥子了,啥子人也没法劝他不做!所以,只要我们能让他相信阅兵对军政府的意义,他就肯定要阅兵!只要他决定阅兵了,这事就有门儿了!”
“行,大哥!这是个好办法,我跟大哥做了!只是兵变后咋收场呢?”
“用巡防军赶走了蒲某和朱某,就不难了!”
“大哥,怕难呢!大权落到巡防军手里,我们咋弄得过来?”
“兄弟,你现在不是军政部长吗?兵变一起,你就可以去调十七镇的兵入城镇压嘛!”
“可我能调动多少兵呢?”
“能调多少就调多少!”
“调少了,起不了作用啊!”
“兄弟,你调十七镇的,大哥再请城外的保路军入城,不就行了?”
“大哥,保路军会听你的?”
“前次出城,大哥就跟他们结了盟,算是他们的盟主,再说,他们也想入城嘛!”
“大哥,真有你的,行!”
“等平了叛,我们就改组军政府!是我们平息了叛乱,这改组政府,就得我们说了算,你说是吧,老弟?那正副都督的位置,我们不坐,谁还敢坐?”
“好嘞,大哥,就这么干!”
“老弟,我们分头去做,这事要快,慢了,就没机会了!”
“好!大哥,你放心,兄弟绝不误事!不过,大哥,这新政府成立了,消息也送到城外去了,这城外的保路军会不会就散了呢?”
“老弟,你太不了解城外这些袍哥大爷了!”
“咋说?”
“老弟,城外这些袍哥大爷,他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你以为龙鸣剑这些革命党,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把这些大爷都能拉来革命呀!”
尹昌衡摇了摇头。
“他们为啥跟龙鸣剑他们干?他们还不是看到,这一票要是干成了,他们就大发了!”
“大哥,要是干不成呢?”
“这些大爷,看起来是江湖豪客,其实都是赌徒,不过,他们跟一般赌徒,也不一样!他们是看准了才下注,下注就是孤注一掷!真要押错了,就是他说的那句话了:头掉了碗大个疤!”
“这些人真不能小看呀!他们是既狡猾又能拼命啊!”
“正是!老弟,你想,这一次,这些大爷押宝押得这么准,不让他们赢个盆满钵满,他们会撒手?赵尔丰把他们打散了,他们这么快又把省城给围了,为着啥来?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一个新政权就要产生了,而这个新政权,不能不说是他们打出来的吧?”
“大哥说得对,这新政权是他们打出来的!”
“既然是他们打出来的,新政府不给他们个说法,他们能散了吗?老弟,大哥敢跟你打赌!”
“赌啥子,大哥?”
“赌啥子?赌明天袍哥大爷来找新政府讨说法!”
“这么快?”
“肯定的!”
“好,大哥,赌注由你定!只是小弟担心,蒲都督给袍哥大爷们好处后,他们就散了啊!”
“不用担心,蒲都督还想不出给他们啥子好处的!老弟,你就放手干吧!”
“好嘞,大哥!”
两人说完,就从密室的暗门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