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伴我度过十七年的家,典型的农村二层楼外带面积不大的水泥地,家的轮廓渐渐地在眼中成形。
小黄,我家的狗儿,浑身都是黄色的毛儿,发狂起来生活在梁家沟里面的所有狗儿都要退避三舍的狠角色。
小黄率先出了屋子在我双脚旁边兴奋地摇着尾巴,而我的父母则是因为沟里的事而休假在家,等待着我回家。
父亲和母亲坐在柴火房里面生火取暖着,“爸妈,我回来了。”母亲连忙扯着我坐在她的旁边,母亲抚摸着我的脸颊,“瘦了,妈现在就给你做吃的,你先烤烤火,这大冬天的穿这么少。”母亲提着我的行李箱出了柴火房,小黄也是紧跟着而去。而我的父亲则是自顾自地抽着烟,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感到一丝惊讶。
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家里有什么事都由父亲全权负责。不过,这一次父亲要我回家的举动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爸,您这么着急叫我回来是要说什么事?”双手早已是被冻的通红,还好家乡过冬烤火的习惯依然存在,向上窜起的火将干枯的柴火一一烧成灰烬,“加柴火!”我身后垒起来的入秋时为大冬天准备的干柴火也是成了打开我和父亲之间的心门的钥匙。
“最近镇政府发了通知,说什么有开发房地产的人看中了我们梁家沟的这块地,但我们梁家沟的人自古以来就是秉承着祖先的遗留下来的信念,决不动梁家沟的一草一木!”父亲看着我,而我则是看着火堆。这么多年来,我的父亲只有一次用正眼瞧过我,那就是我收到辰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天。身为梁家沟的村民的父亲,从那天起就开始号召大家继续植树造林,却没有对于我上大学的事大操大办。
村子里面也有不少的人将这事作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但父亲并不介意。
“这一次叫你回来,没别的,就是你的一个远房表舅因为家里出了点事,他现在住在我们这,他需要钱,但我和你娘也是为了你的以后考虑了一番,还是让你回家做决定。”父亲继续抽着手中的香烟,而我则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火堆。“席伢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表舅戴着颇为时尚的鸭舌帽身着军大衣从屋外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我的身旁,年近四十的他,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什么正经活安安稳稳地干着。
“表舅。”我对于这个稍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并不太了解,“怎么?怎么见着表舅不高兴高兴?梁家沟这儿可是要被征收掉的,到时候,咱们梁家沟的人的腰包可都是鼓鼓的。”表舅不停地朝着火堆哈着气,父亲也是自顾自地抽着烟。此时柴火房里面的气氛有些沉闷。
“爸,梁家沟真的要征收了吗?是不是整个梁家沟的人都会离开这里?”这块生我养育我至成年的土地,我又怎么会忍心看着它们成为灯红酒绿的地带,一个辰南市就已经成了那番模样,城镇化的脚步走得可真是有些着急。
“听镇上的人说,我们这将会整体迁移到镇上的安置房。”父亲将手中的烟嘴扔进火堆当中,烟嘴慢慢地化成了灰烬,还没来得及独树一帜的黑色的曼妙的黑蝶早已成了柴火的陪葬品。“听你表舅说,要是能够让政府的人下不了台,我们生活在梁家沟的人就很有可能会获得一笔不小的拆迁补偿款。你说说这事行不行?”父亲看着我,表舅也是看着我。
“什么叫做下不了台?”朝着一旁正看着我的表舅问着。“就是去闹事!”表舅这话说得极为干脆,但我也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端倪,“表舅,你缺钱就自己去挣,别老呆在我家动些歪脑筋。”表舅直接是气哄哄地出了柴火房,他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男人到了他这种年纪依旧是一事无成,被别人说惯了,他便也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流言蜚语。在我看来,只是表舅的梦想成了他的念头,而没有转变成实打实的行动。
“唉!他啊!就这样!”父亲从火堆里面抽出了一根未燃尽的柴火点燃了含着嘴里的烟头,“这事我看就算了,对了,这快过年了,你就别回学校去了。”
“学校那我已经打好了招呼,过完了年,我就得回去。”至始至终,我都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将我给叫回来,父亲也没有对此做过多的解释。
到了中午吃午饭的时候,表舅冒着风雪从外面赶了回来。
表舅二话不说坐在我的旁边拿着白酒瓶一个劲地往肚子里面灌着,父亲直接起身地夺走了他手中的酒瓶,并呵斥道:“你就这么继续下去,我告诉你,你一定完了!”表舅低着头不再说话,而我则是拍着表舅的后背,低头见着了表舅的泪水正往下滴着,我和父母都是停止了手中的筷子。
“吃饭吧,快过年了,你就在这过年吧。”母亲也是一脸愁容,父亲细细地抿了一口酒杯里面的白酒,“表舅,吃饭吧,明年我带你去见见我的一个朋友,他会告诉你以后的路该怎样走。”当时也是想到了黄爷,至于为什么我会想到黄爷能够开解表舅,只是出于感觉,感觉对了,那些存在于生活中的不利因素也会随之消失。
屋外的积雪渐渐随着气温缓慢地上升渐渐地融化成水,山沟小道也是变得泥泞起来,稍不留神的话,一脚踏进泥水坑当中也是常事。
新年过后,一切都是成了原来的模样。
听说村头来了一大群镇政府的人,全村人也是为了捍卫自己的家乡而抗议着,特意相聚于村头表示抗议,而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村头有一棵年近一百二岁多岁的老桂花树,每到桂花出现之时,梁家沟里面的每一个人在闻着桂花香时,一定会勾起自己儿时的记忆,无论男女老少,缅怀与希冀的氛围顿时扩散开来。
见着十几辆公务车停在老挂花树旁边,这些身着统一制服的警察将老桂花树以及他们的车围住,而挡在人墙外的村民们则是朝着这些人不断地碎嘴着。其中,也不乏那些爱造事的家伙。
随着村民们义愤填膺地呼喊着关于捍卫梁家沟的口号,老桂花树下的气氛也是活跃了起来,而那些警察们则是视村民们一切举止为空气。
不久后,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子手持大喇叭冲着村民们呼喊着:
“村民们,为了号召上级的指示,为了加快城镇化的发展,为了大伙以后能够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梁家沟将为成为第一个省级试点实验对象。希望大家理解我们现在的工作,等会儿就会有一些园林工人将这棵老桂花树移植到省植物园当中,希望大家配合我们,谢谢。”还没等这个中年男子将话给说完,只见,我表舅手拿着一块砖头一下子就呼到这个中年男子的脑袋上,鲜血像是沉寂已久的喷泉池一样,忽地就肆意地喷了起来。
正处于躁动中的村民们都是用着僵硬的表情看着表舅,随即,掌声响起。而我则是立马上前看了看中年男子的伤势,那些警察们似乎早已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他们将村民们死死地围住,手中的枪口也是对着他们。父亲也和村民一样,对于枪口的恐惧丝毫不见消减,他们每一个人都抱头蹲着一动不动地,而表舅则是疯狂地逃窜着,他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枪声响起,表舅跪倒在地,并不停地抽搐着。小心地将这个中年男子安放在地,撒腿就往表舅所处的方向跑着,当枪声再一次响起时,我止住了脚步。因为有人朝我的左小腿旁边放了一枪,父亲没有见着我此时的状况,他只是蹲在地一动不动地,似乎他相信他的儿子读过很多书就知道许多为人处事的法子。而我则是让他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
“赶快通知警局,还有医院,把这些人给好好地看住,这群刁民软硬不吃,这下好了。”不知从哪儿冒出的西装革履的男子朝着这些警察们呵斥着,看着离我不远处的表舅,压制着对于枪子的害怕,踉踉跄跄地来到表舅的身旁,表舅离开了我,永远地离开了我。
枪子儿击中了表舅的脑袋,血孔正在外溢着鲜血,犹如坏了的水龙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失声痛喊着,父亲也是抬起头瞧见了我和表舅此时的处境,“乡亲们,我们誓死捍卫梁家沟!誓死捍卫梁家沟!誓死捍卫梁家沟!”随着,父亲的起哄,乡亲们挽袖而起,那些警察们直接是吓傻了,一个个都是愣趴在地。
第二天,梁家沟就成了全国最为有名的地方,经过本市电视台的一番详细报道,再加上省级领导一番出面调解此事,此事告上了一段落。
而我的表舅成了梁家沟的英雄,而我则成了即将走向叛逆之路的信奉者。
父亲专门为表舅举办了一场丧宴,按照当地的习俗,我披麻戴孝朝着每一个朝表舅棺材叩首的人叩首着。我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为什么要为表舅举办这场丧宴,但每一个参加丧宴的村民都是怀着满腔的敬畏之意逐一朝着躺在木棺里的表舅虔诚地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并跪拜着,他们跪拜,我得磕头表示谢意。
整个丧宴会场被哀乐所笼罩着,但每一个村民都是有说有笑地吃着喝着,宴席桌上那冒着热气的火锅,经过满桌子的村民一番搅拌着,愈发浑浊,红彤彤的油水,往上肆意飘荡着的热气,仿佛这不是丧宴而是喜宴。
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感受到这种热闹背后所藏匿着的可怕。
究竟是爱热闹?还是对于逝者的不尊重?我不知道,但从表舅去世之后,村民们依旧是按照原来的日子的过法活着。毕竟,不是自己家人死了,费心也是白搭。
几日后,重新装好了行李,一个人走出了梁家沟,这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总感觉会下雨似的。
站在村头,前几天在老桂花树下所发生的画面历历在目,而此时的老桂花树早已被那些自称是园林工人的家伙给移走,一个巨大的土坑也是成了村头最为刺眼的存在。
在表舅埋在梁家沟后山的时候,梁家沟的村长擅自决定以十万块钱的价格将这棵老桂花树卖给了园林工人。事后,有些村民直接是提着斧头气势汹汹地站在梁家沟村长的家门前,并不断地叫骂着,嚷嚷着要挖掉村长家的祖坟。
梁家沟村长将手里的十万块钱直接是交给了村民,村民们一辈子也没有见着过这么多的钱,经过一番分配梁家沟的每一户都拿到了一千块钱,而村长则是被村民们强行推翻,新的村长正是我的父亲,父亲辞去了在外地做建筑工人的工作。父亲拿着手里的一千块钱着手开始为梁家沟做出点政绩。父亲想要去做的事,事先不和任何人打招呼,事后他做了,自然而然就会有人看到。他一个人从外地买来了几千棵小树苗,一个人默默地从早忙到黑在光秃秃的山丘上栽种着小树苗。
冬日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消散,而我的父亲则是开始进入属于他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