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①,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②,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
元皇初见贺司空③,言及吴时事,问:“孙皓烧锯截一贺头,是谁?”司空未得言,元皇自忆曰:“是贺劭。”司空流涕曰:“臣父遭遇无道,创巨痛深,无以仰答明诏④。”元皇愧惭,三日不出。
蔡司徒⑤渡江,见彭蜞⑥,大喜曰:“蟹有八足,加以二螯。”令烹之。既食,吐下委顿⑦,方知非蟹。后向谢仁祖说此事,谢曰:“卿读《尔雅》不熟,几为《劝学》死。”
任育长⑧年少时,甚有令名。武帝崩,选百二十挽郎⑨,一时之秀彦,育长亦在其中。王安丰选女婿,从挽郎搜其胜者,且择取四人,任犹在其中。童少时神明可爱,时人谓育长影亦好。自过江,便失志。王丞相请先度时贤共至石头迎之,犹作畴日相待,一见便觉有异。坐席竟,下饮,便问人云:“此为茶,为茗?”觉有异色,乃自申明云:“向问饮为热为冷耳。”尝行从棺邸下度,流涕悲哀。王丞相闻之日:“此是有情痴。”
[注释]
①下果:摆设果品供食用。②澡豆:用豌豆末和香药制成的丸剂,可以用来洗手洗脸。③元皇:晋元帝司马睿,东晋第一主。贺司空:贺循,字彦先。④仰答明诏:回答提问。⑤蔡司徒:蔡谟。⑥彭蜞:外形似蟹的甲壳类动物,但不能食用。⑦吐下:指上吐下泻。⑧任育长:任瞻,字育长。⑨挽郎:牵引灵柩唱挽歌的年轻男子。下饮:上茶,设茶。
[译文]
王敦刚娶舞阳公主为妻时,有一回上厕所,看见漆盒里装着干枣,这本来是上厕所用来塞鼻子的,王敦却认为是厕所里摆的果品,就全给吃光了。出去后,婢女手端着金澡盘盛水,琉璃碗里装着澡豆,王敦还认为是干粮,就把它倒到水里给吃了。婢女们看见后都掩口而笑。
晋元帝起初召见司空贺循时,谈到吴国的事情,问道:“孙皓曾烧红锯子锯断了一位姓贺的头颅,这人是谁?”贺循没有答复,元帝自己回忆说:“是贺劭。”贺循汤着眼泪说:“我父亲碰到了无道昏君,我的创伤巨大,悲痛深重,无法奉答陛下的问话。”元帝觉得惭愧,三天没有出门。
蔡谟渡江南下,看见彭蜞,十分高兴地说:“蟹有八只脚,加上两只螯。”叫人把它煮熟,吃了之后,上吐下泻,精神萎靡不振,这才晓得吃的不是螃蟹。此后向谢尚谈起这件事,谢尚说:“你读《尔雅》没读熟,几乎被《劝学》害死。”
任育长年少时,名声很好。晋武帝去世后,选了一百二十名跟随灵柩唱挽歌的人,全是当时的优秀人才,任育长也在里面。王安丰选女婿,在这一百二十名里面挑选了四个较为卓越的人才,任育长还是在里面。少年时,任育长聪慧可爱,那时人们说连任育长的影子都好看。但自从过江之后,他就神志失常了。当时丞相王导邀请已经渡江的名流一块到石头城迎接他,大家依旧像以前那样相互问候,可一见面就觉得有了变化。大家才刚坐定,送上茶来,他就询问说:“这是茶还是茗?”觉得大家神色有异时,又自己申诉说:“我刚刚在问茶是热的还是冷的罢了。”他一度从棺材铺前经过,也流下泪来觉得悲哀。王导听到这事后说:“这是一位有情的痴子。”
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①,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一月日闭斋不出。太傅虚托②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③。
殷仲堪父病虚悸④,闻床下蚁动,谓是牛斗。孝武不知是殷公⑤,问仲堪:“有一殷病如此不?”仲堪流涕而起曰:“臣进退唯谷⑥。”
虞啸父⑦为孝武侍中,帝从容问曰:“卿在门下⑧,初不闻有所献替⑨。”虞家富春,近海,谓帝望其意气,对曰:“天时尚暖,鱼虾未可致,寻当有所上献。”帝抚掌大笑。
王大丧后,朝论或云国宝应作荆州。国宝主簿夜函白事云:“荆州事已行。”国宝大喜,其夜开閤唤纲纪,话势虽不及作荆州,而意色甚恬。晓遣参问,都无此事。即唤主簿数之曰:“卿何以误人事邪?”
[注释]
①中郎:指谢据。②虚托:假托。③德教:用德来教人。④虚悸:因虚弱引起的心跳加速、心神不宁的病症。⑤公:父。⑥谷:比喻困境。⑦虞啸父:晋会稽余姚(今属浙江)人。⑧门下:官署名,即门下省。⑨献替:献可替否,意思是直言进谏。意气:进奉,奉献。白事:报告文书。纲纪:主簿。话势:话头,话题。参问:验证。
[译文]
谢虎子一度上房熏老鼠。谢胡儿既无从晓得父亲这样做过,又听人说傻子有如此做事的,就嘲笑这种人,常常说起这种事,而且说过不止一次。太傅谢安既然清楚胡儿并不晓得父亲这样做过事,趁他谈话中间,对胡儿说:“其他人拿这件事情来毁谤中郎,还说我也一度这样做。”胡儿听了,非常悔恨焦躁,有一段时间关在书房里不出去。谢安假托承认自己的过失来开导他,使他醒悟过来,这能够说是德教。
殷仲堪的父亲患了心悸的病,听见床下蚂蚁走动的声音,就说是有牛在打斗。孝武帝司马曜不晓得这是殷仲堪父亲的事,询问殷仲堪说:“有一个姓殷的,情况是不是像这样的?”殷仲堪哭着站起来说:“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虞啸父出任晋孝武帝侍中时,孝武帝曾不经意地询问他道:“你在门下省,从来没有听见你献替过。”虞啸父家在富春,临近大海,虞啸父误认为孝武帝希望他进贡,就答复说:“如今天气还热,各种鱼虾制品还不好制作和运送,很快将会有所敬献。”孝武帝听完拍手大笑。
王大(王忱)死后,朝中谈论王国宝应出任荆州刺史。王国宝的主簿连夜写了报告文书说:“关于荆州的公文已经颁布了。”王国宝大喜,当晚就打开房门把主簿叫来,即使谈论的话题没有牵涉到荆州刺史的事,但他的神情十分安适。第二天早上派人去朝廷询问,竞完全没有这回事,王国宝马上把主簿叫来,数落他说:“你为何误了人家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