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乐兄弟就谢公宿,言至款杂。刘夫人在壁后听之,具闻其语。谢公明日还,问:“昨客何似?”刘对曰:“亡兄⑧门未有如此宾客。”谢深有愧色。
简文与许玄度⑨共语,许云:“举君亲以为难。”简文便不复答,许去后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于此。”
谢万寿春败后,还,书与王右军云:“惭负宿顾。”右军推书曰:“此禹、汤之戒?”
蔡伯喈睹睐笛椽,孙兴公听妓,振且摆折。王右军闻,大嗔曰:“三祖寿乐器,虺瓦吊孙家儿打折。”
王中郎与林公绝不相得。王谓林公诡辩,林公道王云:“著腻颜帢,布单衣,挟《左传》,逐郑康成车后,问是何物尘垢囊!”
[注释]
①欲迁都:东晋穆帝永和十二年(公元356年),桓温请求迁都洛阳。②拓定之业:此指北伐收复失地。③谏:此指劝阻。④为异:提出异议。⑤致意:传话,转告。⑥寻:重温。遂初:遂其初愿,谓去官隐居。⑦强:强行。知:管,过问。⑧亡兄:指已死的刘真长,是谢安的大舅哥。⑨许玄度:许询。君亲:君主和父母双亲。宿顾:指平素的关照。禹、汤之戒:讥讽谢万只是表面上承认错误。蔡伯喈:蔡邕,字伯喈,东汉人。笛椽,疑当作“椽笛”,指用屋上竹椽做成的笛子。摆折:指敲打折断了。三祖台:疑指铜雀台,三祖指魏太祖曹操、魏高祖曹丕、魏烈祖曹叡。虺(huī)瓦:是对女子的蔑称。吊:怜惜。相得:彼此合得来。颜帢:魏代士人戴的一种便帽,前面横缝着。布:古代的一种粗葛布。郑康成:郑玄,字康成,东汉时的经学大师,遍注群经。尘垢囊:装灰尘和污垢的口袋。
[译文]
桓公(桓温)想要迁徙首都,好发展开疆定国的大事。长乐侯孙绰上奏表谏止。这个奏议很有道理,桓温看完奏表心中赞佩,但恨孙绰提出异议,让人向孙绰传话说:“你为何不重温《遂初赋》,而硬要去管别国家事呢!”
长乐侯孙绰兄弟到谢安那里投宿,言辞空洞而又芜乱。谢安妻子刘夫人在隔壁全听见了他们的谈话。谢安第二天回去内室,问刘夫人客人怎么样,刘夫人答复说:“我死去的兄长(刘惔)家里没有这样的宾客。”谢安神色很惭愧。
简文帝司马昱和许玄度在一块谈论,许玄度说:“指出君主和父母双亲谁更重要是困难的。”简文帝便不再答复,许玄度走后他才说:“玄度原本可以不这样说话。”
谢万在寿春失败后归来,写信给右军将军王羲之说道:“很惭愧,辜负了你平常对我的关照。”王羲之推开信说:“这是夏禹、商汤劝诫自己的话。”
蔡伯喈看到竹椽用它制成竹笛,孙兴公听到歌女唱歌时,敲击竹笛而且把它弄断了。右军将军王羲之知道后,十分气愤地说:“这是祖上三代留下来的乐器,被孙家儿子打破了。”
北中郎将王坦之和支道林彼此十分合不来。王坦之觉得支道林只会诡辩,支道林评价王坦之说:“戴着油腻的古帽,穿着粗布单衣,携着《左传》,跟着郑康成的车子后面跑。请问这是什么尘垢口袋啊!”
孙长乐作王长史诔①云:“余与夫子②,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见曰:“才士③不逊,亡祖④何至与此人周旋!”
谢太傅谓子侄曰:“中郎⑤始是独有千载。”车骑曰:“中郎衿抱未虚⑥,复那得独有!”
庾道季诧⑦谢公曰:“裴郎⑧云:‘谢安谓裴郎乃可不恶,何得为复饮酒?’裴郎又云:‘谢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⑨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谢公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意甚不以为好,因陈东亭《经酒垆下赋》。读毕,都不下赏裁,直云:“君乃复作裴氏学!”于此《语林》遂废。今时有者,皆是先写,无复谢语。
王北中郎不为林公所知,乃著论《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略云:高士必在于纵心调畅。沙门虽云俗外,反更束于教,非情性自得之谓也。
人问顾长康:“何以不作洛生咏?”答曰:“何至作老婢声!”
殷觊、庾恒并是谢镇西外孙,殷少而率悟,庾每不推。尝俱诣谢公,谢公熟视殷,曰:“阿巢故似镇西。“于是庾下声语曰:“定何似?”谢公续复云:“巢颊似镇西。”庾复云:“颊似。足作健不?”
旧目韩康伯:将肘无风骨。
[注释]
①诔:哀悼死者的一种文体。②夫子,对学者的尊称。③才士:这里指孙绰。④亡祖:指王濛。王孝伯是王濛的孙子。⑤中郎:指谢万,曾任抚军从事中郎。⑥衿抱:胸襟,胸怀。虚:指没有欲望。⑦诧:告诉。⑧裴郎:裴启,字荣期。⑨九方皋:春秋时人,善于相马。玄黄:赤黑色和黄色,这里泛指马的毛色。《经酒垆下赋》:要谢安相信《语林》一书所记的事是可信的。赏裁:鉴定,评语。高士:超越世俗的人。谢镇西:即谢尚。阿巢:即殷觊,字伯通,小名阿巢。下声:压低声音。定何似:哪里像。将肘:握住胳膊肘。风骨:指骨骼。
[译文]
长乐侯孙绰在给司徒左长史王濛所写的诔文中讲道:“余与夫子,交非势利;心犹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看完,讲道:“才子太不谦虚,我已故的祖父怎么会跟这样的人交往!”
太傅谢安对子侄们说道:“中郎谢万真是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车骑将军谢玄说:“中郎胸中犹有物累,又如何能算是独一无二的呢!”
庾道季惊异地对谢安说:“裴郎说:‘谢安说裴郎真的不错,为何又喝起酒了呢?’裴郎还说:‘谢安评价支道林就像九方皋相马,不在乎马的毛色,只看重它的神态。”’谢安说:“这两句话都不是我说的,是裴郎他自己编造的。”庾道季心里很不舒服,就谈起东亭侯王珣的《经酒垆下赋》。他诵读完毕,谢安不作任何评价,只是说:“你居然也做起了裴氏的学问!”此后《语林》便不再流传。现在保存的,都是原先抄写的,不再有谢安所讲的话。
北中郎将王但之不被支道林所重视,便写作《沙门不得为高士论》。大致说:“隐士必定处在随心所欲,自得其乐两状态。和尚虽然是世外之人,反而受到宗教的束缚,他们的本性并不是悠闲自得。”
有人询问顾长康:“为何不用洛生咏来吟诗呢?”顾长康答复说:“怎么会效仿老女仆的声响!”
殷觊和庾恒都是谢尚的外孙。殷觊自小聪明直率,不过庾恒却总不赞许他。有一次,他们一块去拜访谢安,谢安仔细观察了殷觊一番,说:“殷觊真的像谢尚。”这时候,庾恒低声说道:“哪儿像?”谢安接着说:“殷觊的脸颊生得像谢尚。”庾恒就又说:“脸颊像,难道就可以成为强者吗?”
过去人们评价韩康伯:说他胳膊肥胖,连骨骼也没有了。
苻宏①叛来归国,谢太傅每加接引。宏自以有才,多好上②人,坐上无折③之者。适王子猷来,太傅使共语。子猷直孰视良久,回语太傅云:“亦复竟不异人④!”宏大惭而退。
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见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颈乌⑤,但闻唤哑哑声。”
王中郎举许玄度为吏部郎,郗重熙⑥曰:“相王⑦好事,不可使阿讷⑧在坐。”
王兴道谓“谢望蔡⑨霍霍如失鹰师。”
桓南郡每见人不快,辄嗔云:“君得哀家梨,当复不烝食不?”
[注释]
①苻宏:前秦王苻坚的太子。②上:凌驾,高出。③折:折服。④不异人:谓苻宏与一般人无甚差异。⑤白颈乌:乌鸦的一种,颈部有一圈白羽毛。⑥郗重熙:即郗昙,字重熙。⑦相王:即简文帝。⑧阿讷(ne):许玄度的小字。⑨谢望蔡:谢琰,因淝水之战破苻坚有功,封望蔡公。霍霍:原指鸟急飞的声音,此指躁动不安的样子。失鹰师:丢失了鹰的驯鹰人。哀家梨:指当时秣陵哀仲家的梨,又大又好,入口就溶化。“当复”句:意思是愚蠢的人不辨味,得好梨也要蒸着吃。烝,同“蒸”。
[译文]
苻宏投降晋国后,太傅谢安给以礼遇。苻宏自恃有才,常常喜欢占上风,座上很少人能使他折服。恰好王子猷来了,谢安让他们一块交谈。王子猷仅仅打量了他好久,转头对谢安说:“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苻宏深为惭愧,便退出去了。
支道林到会稽,看到了王子猷兄弟,归来后,有人问他:“看了王氏兄弟感觉怎么样?”支道林答复:“看见一群白脖子的乌鸦,只听到哑哑的叫声。”
王坦之举荐许询担任吏部郎,郗昙说:“简文帝爱多事,不可以让许玄度在他的身边。”
王兴道评价望蔡公谢琰说:“躁动不安的模样像个丢了鹰的驯鹰师。”
桓玄每当看到别人办事能力差的时候都会愤怒地说:“你得到哀仲家的梨子,总不会蒸着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