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面包车很快在我们身边停下,下来好几个人,有两个是新来的。爸爸从上面跳下来,抓住我从上看到下,焦急地问:“有没有事?”
我今天在生死边缘走了三次,实在有些害怕,看到爸爸,心里就激动起来,扑进他怀里,无声地抽泣起来。
爸爸拍着我的背,安慰道:“别怕,爸爸在这里。”
王佑铮走过来,很抱歉地说:“白叔,对不起,把你的车撞坏了。”
爸爸不在意地一摆手,说:“车坏了就坏了,只要人没事就好。你没受伤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刹车坏了,路上又有个什么东西,我没躲过去,给撞飞了,玻璃撞碎了,看不到前面,我只能把车开到这里。”
“幸好没从路上掉下去……”爸爸心有余悸地说,“不过,这车刚刚送去保养过,刹车怎么会坏了?桄子,你去检查检查。”
“好的。”
桄子去检查车,我越过爸爸的肩头,看见他的脖子上有一块白色的纱布覆盖,刚好在动脉的位置。
我正奇怪,爸爸就拍拍我的背,说:“凌儿,你先上车去,我和阿铮说几句话。”
爸爸有很多事不让我知道,我也很听话,没有多问,就止住眼泪,使劲闭了几下眼睛,才抬起头,闷闷地点了点头。
我坐在车里,看见他们先商量了一会儿,然后聚在公路旁,向下扔了根绳子,王佑铮和一个伙计抓着绳子滑了下去。路上不时有车路过,但是看到这一幕并没有停留,嗖得一下就开过去了。王佑铮和那个伙计不一会儿就爬了上来,神色轻松地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再看天空,发现天并没有那么黑了,竟然可以看到月亮和星星了。
王佑铮走到车前,淡淡地对我说:“我下去看了,下面没有人,你放心吧,我们刚才没有撞到人。”
我顿时松了口气。
他看了我良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看我,就愣愣地看了回去,他终于叹了口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顶。
怎么好像是拍小狗?我撇撇嘴,却没有躲开。
晚上,躺在床上,我翻来复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时地浮现那双漆黑的眸子,与我对视,或者是他把我从货车底下救出时,那张阴沉冷峻的脸,又或者是,他抓住我的肩膀,暴怒无比的样子。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长时间,我不由得坐了起来。
以后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他救了我这么多回,我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啊!要是一天还不清,我一天就不能睡个安稳觉!
我摸了摸胸口,哎……干吗要这么有良心呢?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传来,爸爸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凌儿,睡了没有?”
我愣了愣,回答:“爸,你找我有事?”
爸爸打开门进来,走到我床前坐下,给我捏了捏被子,我眯着眼睛看他,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看了我一会儿,终于问出来了。
“凌儿,今天你和阿铮相处了一天,觉得阿铮这个人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感觉到不再在:“爸,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爸爸英气的眉头一皱,“凌儿,爸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提前就跟你说了吧!阿铮是个好孩子,爸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沉稳睿智,胆识过人,自身条件也是万里挑一,最重要的是,他……绝对是个靠得住的人。”
我微微皱眉:“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爸就是挺喜欢阿铮这个孩子的,你的性格看起来温厚,实际上比谁都倔,爱钻牛角尖,你恐怕还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爸坚持让你报现在这所学校吧?因为阿铮就在这所学校,爸就是想让你在学校里有个照应,以后要是爸不在你身边,你要做什么事,可以找阿铮帮忙,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也多问问他……”
我这下是真的慌了,心里感觉哪里不对劲,但是什么也抓不住。
“爸……”
“先听我说完。”他打断我,向来稳重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果你喜欢阿铮,爸也不反对,只是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心里十分不舒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现在的人际交往都有困难,早就对自己的感情不报希望了,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喜欢一个人?
我看着被子,声音低低地说:“爸,你多想了,你知道我的,我性格太懦弱,胸无大志,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王佑铮对我来说太过优秀了,这种人我高攀不起,更何况我向来都有自知之明,从来不对不可能的事情抱有幻想。”更何况我已经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和谁在一起,就是害谁。
爸爸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轻轻地说:“我的女儿不比任何人差……”
我心里不踏实,穿好衣服,上了楼顶,却没想到王佑铮竟然也在。
村里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都种树,鸟也就多了,黑色的夜幕下,偶尔有几只飞鸟划过,树枝随着凉风摇晃。
他在夜色中的背影,无由来让人觉得有些孤寂。
我有些意外地说:“咦,你怎么没去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转过身,修长挺拔的身影融入了夜色,比平时都要清冷,却不显得疏离。
“睡不着,上来吹吹风,你怎么也没睡?”
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觉得欠了他的,良心不安睡不着,就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两个人静静地站在楼顶上,也不说话,我多少觉得有些尴尬,正要找个理由离开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
“你在这里住了十多年了吧?”
“嗯?”我还在走神当中,呆愣了几秒才把眼睛转向他,“嗯,你怎么知道?”
他漂亮的眼睛看向夜空深处,声音飘渺地好像从远方飘过来一样。
“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我呆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说的两家是什么意思。我爷爷和他爷爷曾今的交情很深,说是世交也不为过,可是我爸爸被爷爷赶出来好多年了,我都已经不把自己当做老白家的一份子了。
他沉默了一下,又问:“这些年,你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
他的语气让我产生了一种曾今和他很熟的错觉,可是马上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人家可能只是找些话题聊聊而已,不要自作多情。
“挺好的,有吃有穿,我的外婆对我很好,不打我不骂我,还教给我很多东西。”
“难道你不觉得在城市里生活久了,来农村之后,就感觉这里很落后,很不方便?”
“不会啊!我不觉得不方便。”我摇摇头说:“你看我的房间,这里要什么有什么,丝毫不比西安的家里差。而且,在这里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我外婆,年轻的时候是大家闺秀,读过的书多,虽然现在是个农村老太太,但是教育方法还是正确的,琴棋书画我都会一点,刺绣女红我也可以,她虽然没有把我调教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算得上的,有着二十一世纪的优秀青少年拥有的所有品质,比如尊老爱幼,热爱生活,充满爱心,关心他人,自立自强……”
他好看的眸子转过来看向我,在月光下闪着荧光,像带了笑意一样,漂亮得不得了。
我不由得看呆了,不由自主地把憋了很久的话问了出来:“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他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我,我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家里又有钱,却一点都不开心,防备心也很重,总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为什么呢?
“别老是皱着眉,越皱越不开心。”我不由自主地摸上了他的眉心,声音轻的好像在叹息:“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了什么事不开心,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不开心,我只是觉得只要还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没有必要把时间花费在不开心上。”
他冷冷地看着我,说:“你不是也不开心吗?”
我一愣,轻轻笑了笑,说:“只要我还笑着,就说明我是开心的,不论这笑容真不真实。生活很美好,有很多对我好的人,就比如你,我们只相处了一天,你就对我这么好,我很满足的,那些让我难过的事情终究会忘记,我不会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轻轻地揉着他的眉心,他的眉眼慢慢地舒展开来,眸光也渐渐柔和起来。终于,他轻轻地拿下我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替我把额头上的碎发捋好,看了我很久,忽然用手轻轻盖住我的眼睛,我条件反射地想把他的手拿下来,他却轻轻地说:“别动。”
放佛受到了蛊惑一样,我呆呆地站着。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爽香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的呼吸轻轻落在我的脸上,还有他覆在我眼睛上的手,那温热的触觉,微微的轻颤。我的心跳顿时加速,脸烫得出奇,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手只能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眼睛太亮了,”他的声音低低的,“亮得让人受不了。”
我的呼吸一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此刻,天涯静寂,院子里的月季争先开放,馥郁花香盈满庭院,黑色的夜幕下,他的身姿高大英挺,黑曜石般的眸子像是世界上最璀璨的宝石,眼眸深处深邃莫测。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开心吗?”他轻轻地问。
我紧张到了极点,“嗯。”
“因为有个女孩子小时候总是追着我跑,说我长得特别好看,要我不要喜欢别的女孩子,她长大要嫁给我,那时候我觉得她特别调皮特别烦,跟在我屁股后面特别讨厌,她八岁的时候家里出事,也不记得我了,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难过,突然担忧,她要是一直都记不起来我的话,以后嫁给别人了怎么办?果然,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没有想起我,一直把我当做陌生人,即使走在校园里,眼神交汇过,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你说,自己喜欢的人不记得我,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我听他轻轻地说着,心中有一种陌生的东西在发酵,渐渐胀大,通达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苏醒,我无力阻止。
“那、那个女孩子,我、我认识吗?”不由自主地,我冒出了这么一句。
静默。
过了一会儿,他说:“白凌。”
我不敢动,“嗯?”
“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谈恋爱?”
我轻声发问:“我为什么要谈恋爱?”
“不谈恋爱,以后和谁结婚?”
“我还小,没想过结婚。”顿了顿,想起那件难堪的事情,心里难受,声音也哑了一些:“以后也不打算结婚。”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放开了手,倾身将我抱住,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等你二十岁了,我们就结婚吧!”
我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心脏寸寸收紧,痛得要死,比凌迟还要难受,身体也在发抖,我知道他刚才说的女孩子是我,我心里虽然是欢喜的,但是无法接受。
“你这是在施舍我可怜我吗?”
他摇头:“不要总是纠结于那些过去的事,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很多人求都求不来。”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需要你的安慰。”
“我没有安慰你,我只是陈述事实。”
我冷下脸:“就算你陈述事实,也没必要直接就提结婚吧?你见过谁一到法定结婚年龄就结婚的?更何况你了解我多少?我又了解你多少?”
“白凌,我关注你很久了,比你想象的要久得多。”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神情十分认真,“你不答应也没有关系,但是我想让你知道,以后如果有一天你想结婚了,可以来找我,我等你。”
心好像被无形的线网住,蓦地一紧,我愣愣地看着他,胸腔里有不知名的情绪浮上来,搅动着我的思绪。
他深深地看着我,脸慢慢地靠了过来,唇试探着碰了碰我的,然后轻轻地吻着。
他的吻微凉轻柔,我像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傻傻地呆住,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他撬开了我的唇和牙关,将绵密的吻温柔地吞咽在口齿间。
良久,他放开我,额头抵住我,轻轻地笑,唇角高高地扬起来:“白凌,和我在一起,好吗?”
我呆愣了许久,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只听到他说让我和他在一起。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你?”我愣愣地问。
被我抛了这么一个问题,他有些措手不及,眸子里闪过意外的神色,他笑了:“我当然是希望你答应我。”
我轻蔑地笑:“你应该知道,现在对我来说,日子过得非常艰难,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像个正常人一样和人交往,别说现在交男朋友,以后会不会交,什么时候交都是个问题,你现在却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像是让一个子宫已经切除的女人立马给你生个孩子吗?”
“这些都不是问题。”他摇摇头,“我没有想为难你的意思,只是想陪着你,你可以把我当成普通朋友,让我陪在你身边就行。如果……如果你以后有喜欢的人,我们可以随时分手,我不会强迫你的。”
我想不通他是什么意思,偏头看别处,想了一会儿之后,看着他慢慢问:“是不是我爸爸对你说过什么?”
他的眸光微微一动,“你爸爸只是让我照顾你而已,想和你在一起是我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可怜我吗?”
“不是。”他摇头,“有些感情如果不尽早说出来,也许当你想说的时候,却没有机会了。白凌,我吃过一次亏,所以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你当我诚心实意也好,当我趁虚而入也罢,我只要你知道,我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如果你同意,我愿意照顾你一辈子。”
他的话让我脑子有点乱,“我、我去问问我爸爸,看他怎么说。”
“又不是逼着你结婚,这种事你自己决定就好了。”他拉住我,眸光闪烁,“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强迫你,只是让你给我一个机会。”
我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思考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抬眼看他。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别人的照顾,你让我感觉你好像是为了履行承诺,答应了我爸爸,所以才勉强和我在一起,其实不必这样的,尤其是我被人……”我摇摇头,“这样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好意思让你难堪,我暂且答应和你试试看,先了解了解,其实你要是和我相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我这个人很乏味的,和我在一起很无聊,简直是一种折磨,到时候你肯定要后悔。”
“不会的,白凌。”他轻轻地笑出声,眉眼都舒展开了,不常笑的人笑起来简直好看地要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一直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