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哭够了,他就发动车,送我去医院。
我坐在车上紧张地脸色发白,他安慰我:“别怕。”语调却很冷硬,声音依然带着他特有的寒气,但是莫名地能让人安定下来。
到了医院,挂号之后,他拉着我坐在妇产科的门口,表情自然,没有一丝尴尬,依然是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我戴着帽子和墨镜低着头,好像做了什么耻辱的事情一样,生怕被人认出我,当护士叫到我的号时,我腾地一下站起来,紧张地往里面走,可是没想到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拉住我的手,有些担忧地对我说:“我陪你进去吧。”
旁边等待的一对小夫妻看着我们,女的羡慕的对男的说:“你看看人家这个男的,不仅长得帅,对老婆还这么好,你学着点啊!”
农村人结婚普遍都比较早,甚至有的人在法定结婚年龄之前办了喜酒,等到了年纪才去领证,我马上二十岁了,王佑铮也二十二了,怪不得会被他们误会。
我一下子就僵了,松开他的手,平静地对他说:“你能陪我来我已经很感谢你了,但是不要把我看得那么弱,这种事情,我能应付得过来。”说完就走了进去。
主治医师是一个中年妇女,检查了一下之后,担忧地说:“姑娘,我们这里有规定,你这样的事得报警啊!”
我面无表情地递过去一叠钱,她闭上了嘴,刚才还忧愁的脸忽然就笑眯眯起来,一言不发地把钱揣进口袋里,然后开了些单子,让我做化验。最后的结果是,只是外伤,目前没有发现感染,不过得复查,因为那些传染疾病都是有潜伏期的,尤其是艾滋。
她给我开了一大堆药,都是消炎药、抗生素和抗病毒之类的药,狠狠地宰了我的钱包。我一言不发地走出医院,站在路边的垃圾桶前,把所有的单子都烧了,只留下了药。
王佑铮一直跟着我,没有说话,等我做完这些之后,他才问我:“结果怎么样?”
我扯开一个笑:“还好,只是受了伤,目前没有发现得病。”
他点点头,好像轻松下来了,对我说:“你等在这里,我去开车。”
我看到对面那家在卖小笼包,忽然想起来他陪我这么一天,滴水未进,怎么说,我也得请他吃饭的。这家的包子很有名,想先去买几个,然后去吃饭,于是说:“你去开车吧,我去对面买点东西。”
他还没有说什么,我就往前走去,可是刚走到一半,忽然一股很大的力道从我身后传来,我被推得往前倒去,耳边传来一声极其尖锐的刹车声,身体被人抱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下来之后,头晕目眩,只看到面前的人一张俊脸阴沉冷峻得吓人。
差点撞到我的那辆大货车的司机脸色惨白地骂了几声,就踩着油门跑掉了。
我出了一声冷汗,刚才那一幕实在是太惊险了,如果没有王佑铮救我,恐怕我现在已经魂归西天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浑身颤抖,眼圈也红了。
我被吓得不能动弹,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王佑铮黑着脸把我扶起来,可是我自己却站不稳,腿抖得跟迈克尔杰克逊似的,只能扶着他才能勉强站住。
“走路不看路,你倒是挺会玩的!”他搂着我的腰站着,低下头冷冷看我,语气放佛结了冰,冷得吓人。
我快要哭出来了:“你别这么说,我这是头一次在路上乱跑,没有经验……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说着脚又是一软。
他另一只手也扶住我,冷笑着说:“没有经验?那你还想再在车轮底下滚几次,才算有经验?”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嘴上骂骂我,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要是真讨厌我的话,刚才就不会救我,现在跟他顶嘴不是个明智的做法,毕竟他刚刚救了我,所以我只能害怕地看着他,无限委屈地说:“你骂吧,我知道错了,还有……谢谢!”
他好看的眸子寒意十足地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脸色不那么难看,渐渐缓和了,并没有骂我,而是撇过头,语气生硬地说:“不用。”
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对付,只要认个错,说些软话就能过关,心里有些欣喜,惊吓差不多过去了,手脚也能动了,这才发现我们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很暧昧,脑子里有一根神经突然就紧绷起来,浑身跟着颤抖,尤其是和他接触的地方,像是被烫伤了一般疼,还没来及考虑,我就狠狠地推开了他。
他手放开往后退了一步,眼睛里有惊痛闪过,快得让人抓不住,眉头微微皱了皱,凉凉的表情有一丝的破碎。
我的手定在半空中,尴尬地看着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眼前渐渐模糊,只看到他又走了过来,凉凉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急切:“你哭什么?你别哭了,不是没出事吗?没有什么好哭的。”
我哽咽着说:“对……对不起……”
我以为我会忘记那些难堪的事情,我以为我会好,我以为我会像以前一样重新拥有傻乎乎的快乐,可是那些事早就已经在我的身体里扎了根,浸入血液,深入骨髓,在每一个细胞里都深深地刻上了“耻辱”两个字。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我已经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孩子和人交往了。
“没关系的,我懂。”他轻轻地说,抬起手,作势要给我擦眼泪,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我不想哭,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所以我深呼吸几次,把眼泪狠狠地憋了回去,尽量平静地看着他,拉拉他的衣服,忍住牙关不打战,说:“我、我饿了。”
他的眼神黯了黯,把我脸颊旁边的头发拂到耳后,表情依旧是凉凉的,却不和我追究,看了我一会儿之后淡淡说道:“我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才六岁,可是我对你的笑容印象很深,到现在我还记得你弯起眉眼露出两个酒窝的笑容,可是这次见你,我再也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笑容,总感觉你不再是你了,我希望你能用自己的笑容改变生活,而不是被痛苦的经历改变了笑容。如果你需要,我一定会帮助你,虽然我不能替你承担身体上的痛苦,但是我希望你能不那么难过。”
我愣了愣,没有想到其实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六岁,六岁,只可惜我八岁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八岁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我抬眼看他,拉开嘴角笑笑:“谢谢你,我知道我会好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我很感谢你帮助我,也感谢你帮我隐瞒,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可是,他的脸色毫无征兆地一冷:“走吧,我带你去吃饭。”
快吃完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高中同学。
“白凌,真的是你啊!”她笑着朝我打招呼,看到坐在我对面的王佑铮,惊叹:“这是你男朋友啊!长得可真帅!”
我一愣,笑着解释:“你弄错了,我们不是男女朋友,他……是我亲戚。”虽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是都是言言的哥哥姐姐,说是亲戚也不过分。“我要是有这么好的男朋友,睡觉都该能笑醒了!”
他愣了一下,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刷地看向我,明明淡定无波,但是好像许多情绪都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涌动,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双眼睛,我心头猛地一跳,连呼吸都忘了,时间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停止,周围万物仿佛都是背景,世界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忽然,他看着我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我突然发现自己刚才好像忘记了那些不堪的经历,仿佛变回了那个喜欢叽叽喳喳的白凌。我的笑容僵硬下来,他的眼神随即恢复清明,向我的同学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留我和同学寒暄,自己去结账了。
我心里跳个不停,刚才真是太失态了。
由于在医院里耗的时间太长了,所以当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爸爸打了个电话来催。
王佑铮在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时不时冷着脸瞟我几眼,我放下手机之后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可是感觉车速越来越快,我睁开眼转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有点不对劲,我不由得问:“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向窗外看,天竟然已经全黑了,夜色如浓雾一样浓郁,窗外的树木快速地向后退去,像鬼影一样,我有些不安地说:“你怎么把车开得这么快啊!这可是盘山路啊,旁边就是悬崖,掉下去可就没命了啊!”
他额头上已经冒出了薄汗,定了定神,说:“你坐到后面去,赶紧跳车。”
“为什么?”
“刹车失灵了。”
我心里一咯噔,这是下坡路,只会越走越快,副驾驶座这边是悬崖,我只能爬到后面才能跳车,手摸到安全带上,又不安地问他:“那你怎么办?”
“你别管我,我有办法。往下跳的时候,记得保护好头。”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方向盘,看起来很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点害怕的感觉,不是因为跳车而害怕,而是怕面前的这个人出什么事。
“那你……”
“别啰嗦了,赶紧到后面去。”
我一咬牙,算了,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不要成为他的负担了。可是当我刚刚解开了安全带,正要转身跨到后面去的时候,却看到王佑铮的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打方向盘,只听到“嘭”地一声巨响,我余光看到有东西被车头撞了起来,紧接着车窗碎了。
这一刻发生得太过突然,我还没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就比意识早了一步,扑过去抱住了王佑铮,拼命地把他往我怀里按。车身在山体上剧烈摩擦,车头最后撞在山体上,巨大的惯性把我的身体猛地往前抛,然而腰上却多了一股蛮横的力道阻止我向前,安全气囊也保护了我,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却很没有用地晕了过去。
期间我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中,我看到车后面有一道人影走了过来,身材高大魁梧,浑身流露着黑暗的死亡气息,快要接近车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晃出一道人影,一下子掐住他的脖子,真的是突然出现,速度快得出奇。
他们两个人扭打到一起,先是猛地撞到山体上,然后眼前一闪,再是一个人掐住另一个人的脖子按在地上,紧接着下面的人一脚把上面的人踹到空中,然后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在那个人落地的时候,瞬间挪了过去,闪电般地抓住他,两个人同时掉下来悬崖。
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我快要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
我终于回过神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手脚软地像不是自己的了。
车头变形得厉害,我和王佑铮被卡在里面,他解开安全带,想把我先弄出去,可是努力了很久,都没有用。
这时,我又一次很没用地晕了过去,而且还做梦了。我隐隐约约记得有人在说,你们真是命大,这样都没死,呦!这个丫头对你倒是情深意重,不过,你最好还是离她远点,不然,到时候被她给害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醒来时,我们已经从车里出来了。
他面色难看地替我检查身体,我惊魂而定地坐在地上,身体软成一团,任由他上下摆弄,耳朵里轰隆隆的,好像有无数趟火车在赛跑,震得我的脑袋快要炸开了,好久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没受伤。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一秒却暴怒起来。
“你这个死女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紧紧地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好像要把我撕碎了一样,脸色再也不是平时的阴沉冷峻,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愤怒。“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么做是会送命的!”
一天的相处,他一直都是冷静自持,就算是抱着我在车轮前滚了一回,起来后只不过脸色阴沉了一下,他此时的失态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我的肩膀被他掐得很痛,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我们刚才是不是撞到人了……你会不会被抓?”
“管好你自己!”
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都没变,为什么老是先想着别人,却把自己放在最后一个,你知不知道这样反而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我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所措,我想问他凭什么这么自信地以为了解我,凭什么这么武断地认为我会成为别人的累赘?父母离婚以后,我一直都住在外婆家,不吵不闹,学习优秀,礼貌待人,大家都说我是个好孩子,从来都没有给任何人增添过任何麻烦,他凭什么会这么说?
可是,我问不出来,他今天带我去医院检查,从车底下救了我一次,在车祸的时候让我先跳车,这些都代表这他对我的好,对我好的人,我从来都狠不下心对他们说重话,我怕说重了,他们会不再理我,不再对我好。
我终究是软弱啊……
他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平时淡定无波的眸子,此时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紧紧地绞着我,好像在忍受什么样的情感,阻止他爆发出来。良久,他终于松了手,烦躁地走到车前,踱来踱去,最后往后跑去。
我的身体差不多恢复了力气,硬撑着站起来,也往后走去,公路上很宽敞,什么也没有,只有王佑铮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正往下面看。
他已经平静下来了,虽然脸依然是紧绷的,但是十分淡定,好像刚才那场暴怒的发泄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看不到被撞的那个人,也没看到路上有血迹,于是不安地问:“那个人呢?”
他淡定地看了我一眼之后,面色冷漠地说:“谁说刚才撞到人了?”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撞了人。
“那撞到什么了?”
他摇摇头,面色凝重地看着下面,说:“不知道,车上根本就没有血,地上也没有,应该不会是人。等下白叔来了,你和他回去,我得下去看看。”
我站在他身旁,琢磨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刚才有没有看到车后面有两个人?”
他一愣,看了我一眼,眼睛看往悬崖下方,嘀咕:“这一路上连个鬼都没有,哪有什么人影?”
对啊!这条路上什么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两个人在打架呢?
等等,这条路今天怎么这么黑?他的脸都看得不大清楚,这是夏天的晚上,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星星,可是为什么现在连月亮都看不到了?而且,我们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连一个过路的车都没有?
还没等我害怕,忽然一束光亮从路那头照了过来,这光好像溺水的人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