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似是并不打算直接去往后殿,而是踱步至青玉楼的一处小院里,恰有石凳,薛仲坚便坐下来,招呼着身旁三个小辈道:“你们仨坐吧,都是自家人,无须讲什么客套。”
若说成涯还担得起“自家人”这三个字的话,周斓闻此却已经是心如擂鼓,耳根发烫,薛仲坚似乎并未觉得这说法有异,只是冲成涯招手笑道:“过来,让义父瞧瞧。”
成涯应声向前,单膝跪在薛仲坚前肃然道:“不孝子成涯,见过义父。”
“你这臭小子!倒也还知道叫我一声义父!”薛仲坚一言不合,便一个巴掌拍了下来,只是落下的时候到底没忍心,只是极轻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听臭小子说你受伤了,伤口可好些了?”
“不碍事,让义父担心了,”成涯笑道,薛仲坚却恨恨道:“你说说你说说,上次回家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到了琅琊却不回家,还把你义父的暗卫在城内耍的团团转,你说老夫该怎么罚你!”
成涯嘴角笑的更灿烂,“启禀义父,这主意是薛浩想来的,按律应并罚,才可以儆效尤。”
“臭酒鬼你!”薛浩一边急的跳脚,只得抄了折扇向那人敲去,成涯轻轻松松的避开,惹得薛仲坚一阵捧腹,大笑过后才道:“你们俩谁跟老夫说说,涯儿的那童养媳是怎么回事?”
“童养媳?”成涯莫名道,忽而侧身去瞧薛浩,薛浩忙打开扇子遮了大半的脸,心虚的不敢与之对视,成涯只得道:“义父,宋姑娘她……她不是我的童养媳,只是萍水相逢,我见她孤苦无依便有心相帮而已。”
薛仲坚叹了口气,道:“我瞧那丫头哭得可怜兮兮的倒也是可怜,不过……”他忽而一转语调,笑道:“你的行事作风为父尚是了解一二的,你对这宋家小姑娘,真的是一点想法也无?”
成涯苦笑道:“义父……”
薛仲坚叹息道:“哎,真是可惜了,我一直都挺喜欢那小丫头的,本想以她的家世,配给你或是这臭小子刚刚好,江湖上能与我薛家比肩的,自然也只有龙腾山庄了。”
周斓安安静静立在一旁,听着三人家常般的对白,心中居然有些倾羡,她不曾想到这琅琊之主原是如此和蔼可亲之人,而这看似放荡不羁的浪子成涯,竟是琅琊薛家的义子,无怪乎他同薛家少爷那般要好,原是自幼长大的情谊,又听薛仲坚话语之中流露出对宋伊伊的喜爱,心中又搅了些苦涩。
正在愣神间,忽听薛仲坚笑道:“这就是那位帮了吾儿良久,‘很不错’的那位周姑娘吧?”
周斓被点名,忙自回忆中回过神来,向前几步作揖道:“小女周斓,见过薛前辈。”
“起来起来,不用这么客气,”薛仲坚托起她来,赞道:“端正清秀,落落大方,我儿所言不虚,的确是个好姑娘!”
周斓俏脸一红,双手在袖子里绞了几番,这才大着胆子取了一个紫色的香包来,双手恭敬的递上道:“今日来的匆忙,不曾准备什么,这是小女原本打算绣给父亲的香包,里面置有丁香、薄荷、薰衣草、七里香等物,可以避蚊驱虫,还……还请前辈不要嫌弃。”
薛仲坚似是有些惊讶,伸手接过那香包,却瞧着上面绣有腊梅,不禁赞道:“这腊梅点点,绣的是如此出神别致,当真是好手艺!”
“不过是些简单的小物什罢了,不值钱的。”周斓垂眸细声道,薛仲坚却摆摆手:“礼虽轻,却是周丫头的一片心意,老夫又岂会拿此与那些阿堵物相比,你这份心意,老夫收下了!”
周斓应了声是,便听薛仲坚笑道:“听臭小子说你是本地人,你又姓周,敢问令尊可是江南剑侠周三思?”
周斓抿嘴,道:“非……非也,我家人丁稀少,是故在武林上并无什么名声。”
“哦?那府上以何为生?令尊位居何职?”薛仲坚奇道。
周斓此刻已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绞着手勉强笑道:“家父……家父不喜武职,便经营了些铺子,加之收来的租子,也够我们一家人生活。”
薛仲坚也是一默,最后笑道:“原来如此。”话中却不禁流露出些许失望,周斓此时眼中已有泪光,薛浩却忽而摇着扇子插嘴道:“哎老头子,我都快饿死了,你说完没有,咱们去吃饭吧。”
成涯也附声道:“我瞧着快到正午了,只怕人已到齐,就差咱们了。”
宋伊伊这厢刚换好衣衫,便扯着衣角朝着****生的书房而去,待离得近了却忽而瞧着有一白衣男子自书房内出来,似心有灵犀般,她瞧着那人时那人恰好回头,二人那一瞬便对上了眼,伊伊只觉那人有些眼熟,那男子却笑着走上前来,轻声唤道:“伊伊。”
“你……你是……”伊伊指着他,只觉得方才殿中应当见过,只是自己似乎并未在意,那男子无奈苦笑几声,道:“江南城东的豆角酥还记得吗?”
“豆角酥?”伊伊喃喃道,忽而一拍脑门笑道:“我想起来了!沈哥哥!你是沈家哥哥!”
“这般看来,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尚不如一枚豆角酥,”沈初叹道,“方才在殿中,莫非你一点都没注意到我吗,我以为我的姗姗来迟足够引人注意了。”
“诶,这么说,沈家哥哥你是故意迟到的咯,”宋伊伊恍然大悟道,随后不禁无奈的摇头,“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你自己就是个孩子,还好意思说别人,”沈初好笑般抱臂瞧着她,“长高了,也漂亮了,轻功也精益了不少。”
“那是自然!”宋伊伊笑道,“莫忘了我的外号可是‘燕子’呢,宋家的女儿,都不会差。”
沈初瞧着她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邀请道:“要不要一起散散步?”
宋伊伊欣然同意,二人一路并肩向着花园深处而去,聊及小时候的趣事,二人俱是哈哈大笑,同薛浩比,这位沈家哥哥同她才算是真的青梅竹马,两家同是江南大家,相隔甚近,幼时常常一起玩耍,只是长大后所谓男女之防,二人才疏远了些。
“沈哥哥怎么从我爹的书房里出来啊,”宋伊伊奇道,沈初笑了笑:“宋庄主托付我了一些事,倒是你,我似是有好一阵子没见你,还以为是女儿家大了收了心了,只是没想到……看着两个宋伊伊的时候,我还吓了一大跳。”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宋伊伊叹了口气,“我半年前被人追杀,来不及通知山庄,只身一人逃出了江南,在外流浪了这大半年,前些日子我爹才找到我。”
“竟有此事?!”沈初惊道,忙扶了宋伊伊的肩上下瞧着,“可有受伤?身上还有何处不舒服吗?”
宋伊伊笑着拨下他的手,在原地转了个圈儿道:“放心吧沈家哥哥,我没事了,路遇贵人,我已经全好啦!”
“你指的是当时同你一齐的那位灰衣剑客吗?”沈初思索道,“那剑客面生的很,倒是手里的那把剑……”
“成大哥是缚恶剑主,你该是听说过的,”宋伊伊自豪道,“他的缚恶剑一出鞘,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儿,可厉害了!”
沈初恍然大悟般,随后微微一笑,“能叫咱们眼高于顶的宋姑娘交口称赞的,怕不是普通人。”
“沈哥哥也厉害啊,小时候不管多晚,总能帮我买到城东的豆角酥!”谈及幼时,宋伊伊笑眼弯弯,一双招子里眼波流转亮的人挪不开眼,沈初只是这般瞧着,半晌才摇头无奈道:“贪吃鬼,就知道惦记着豆角酥。”
宋伊伊吐了吐舌,似是想起什么般道:“沈哥哥,我听说……你要同天下第一美人成亲啦?”
沈初一怔,随后幽幽道:“曾经是,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为何?”宋伊伊奇道,那位杜若美人儿她是见过的,的确是风华绝代,沈初叹了口气,道:“这婚事本就是我爹一手操办,他只同我说‘齐大非偶’,别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宋伊伊自觉说错了话揭人伤疤,忙道:“我……我不该多嘴的,对不起。”
“无妨,”沈初散去面上黯淡,转而道:“倒是你,下个月便成亲,可有做好准备?”
“成亲?谁成亲?”宋伊伊怔怔道,沈初轻笑两声,道:“自然是你呀傻丫头,宋庄主此番大办寿宴,是想趁机替你择一个可靠的夫婿!”
宋伊伊吓得后退几步,这几****满心挂念着江南的爹娘,只想着何时能与双亲相认,好不容易等恢复了身份,她又被一时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从未思虑过这些,更不知原来爹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我……我……我不会嫁人的!”宋伊伊心虚的瞧着四周,“我要去同我爹说,谁要嫁谁嫁,反正我不嫁!我这就同我爹去说!沈家哥哥我先走了啊!”
说风就是雨,宋伊伊言罢不等沈初反应过来便运气轻功远远的跑了,这白衣公子瞧着她的纤细背影,不禁摇头道:“还是个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