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客栈,一一还未醒,薛浩已经回了,瞧着成涯怀里抱着一个人,调侃道:“我说酒鬼,你捡人捡上瘾了吧,这次是二二还是三三啊?”
成涯冲他微微摇头,薛浩也发觉不对,且不说成涯这人从不抱别的姑娘,就说此人侧脸,怎么这么像那个杜若!
“我先进屋了。”杜若情绪不稳,成涯不好多谈,他抱她去了自己的房间,将她放到床上,随后细致的盖好被子,“你现在需要休息,好好睡一会儿。”
杜若不语,只是用那双含着泪的眸子瞧着他,成涯温和的笑了笑,正欲转身那身后之人却环住他的腰,低泣道:“别走好吗,别留我一个人!”
“我去给你抓点药,这里很安全。”成涯耐心宽慰,却听身后美人抽泣道:“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放弃了我们的感情,成涯……我后悔了!我……”
布衣侠士指尖如风,迅速点了杜若的睡穴,后者身子一软便直直滑了下去,他扶着她躺好,凝神瞧着那曾经是无比熟悉的面容,他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转身离去。
出了屋子,便见锦衣公子抱臂倚在墙上,看好戏似的看着他,成涯不理会他刻意打趣的眼神,只是问:“一一呢?”
“哟,我还以为你见了杜若,早把那丫头跑到九霄云外了,原来还记得呀,”薛浩笑眯眯道。“放心,刚刚醒了会儿,喂了药就又睡过去了,这断腿之痛可没那么好熬的。”
成涯点头,“我去看看她。”
“那你的杜若姑娘怎么办?”薛浩道,“这简陋的客栈可容不下娇滴滴的武林第一美人!”
薛浩不喜杜若,也从未掩饰过对她的厌恶,成涯知这厌恶大多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只得道:“恐怕这次还是得麻烦你,杜若是我在冯嗣裴屋里的密室找到的,和其他几个姑娘一起,杜家怕也是急疯了,你且托人捎个信儿去,就说人是你找到的,不要提我,也不要说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过来接人即可。”
“凭什么是我!”薛浩惊道,“你干嘛不自己去,这可是在杜槐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说不定他一感动,就同意你跟杜若的婚事,岂不正和你意?”
“薛浩!”成涯无奈道,“我和小若的事已经过去了,往事不可追,休要再提。”
薛浩瞧着他的模样,疲倦之中带着惯有的清明,心知他是真的放下了,才悠悠道:“你说要是杜家知道了杜若的事,会怎么样?”
“无论怎样,那都与我无关,”成涯道,“作为朋友,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哎,只怕某些人不这么想,”薛浩打了扇子,冷笑两声,“溺水之人见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你说她会不紧紧抓牢?”
成涯默然,半晌不曾说话,薛浩见不得好友这般模样,叹气道:“你每次只要一遇到杜若的事儿,整个人就仿佛背了座山似的,走走走,咱们看小哑巴去,这事我应下了,你就别掺和了。”
二人到了一一房间的时候,一一还未醒,睡梦中蹙着眉好似十分痛苦的样子,成涯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头,轻声问道:“江崇说丫头什么时候能醒?”
“他怕小哑巴难受,在药里加了安眠的成分,估摸着还得睡上那么一会儿,”薛浩道,“你在这守着,我去找掌柜的要间房间。”
成涯点头,在一一床边坐了好一会儿,他覆上胸口,那遇到杜若之后的窒息感才渐渐消失。
睡了半日,杜若醒了,睁眼看见的不再是肮脏黑暗的密室,也没有闻到那种让人恶心的恶臭,她以为她是在做梦,是啊,被抓来的这些日子,她每晚都在想,那不堪回首的夜晚若是梦,该有多好。
可是并没有,那肮脏的臭男人依旧每晚会来,带着那猪食一般的吃食,是她们一天的口粮,姑娘们开始都会苦苦哀求他,可她身为武林第一美人,一身傲骨从不轻易开口求饶,然后那个男人便会掐着她的脖颈,笑着将她拖了出去。
这时她懊悔为何没有听从家人的话,不过途经兰陵而已却非要那般高调,不然也不会被采花贼盯上!只是世上再无后悔药,她几番想寻思,却又覆上自己的脸,自出生到现在,家人为了培养她花费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坐稳了第一美人的位置,要是这般死去,她怎能甘心!
她开始盼着有人能来救她,午夜梦回,她常想起那个布衣剑客,一柄缚恶游走天下,仁义之名响彻江湖,他曾于多次救她于水火,如果不是家人极力反对,她想,那个时候,说不定她真的会抛弃一切跟他走。
可是终究只是如果,她亲手断了同他的缘分,他生性淡薄不喜名利,可杜家是百年大家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倚仗,杜若身为长女,自然要肩负起这个责任。
那日阳光正好,她犹犹豫豫不知如何开口,那布衣剑客却轻笑一声仿佛看穿一切,道了句“珍重”便扬长而去,杜若却又气极,他总是这般云淡风轻,仿若从没有什么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她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爱过她。
可在她在无尽的折磨中消磨了意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却又出现了,眼覆绫条,唯恐唐突了几位姑娘,的确是他的行事作风,他说那个糟蹋她的贱男人已经死了,她们已经自由了。
可是没有姑娘信他,杜若瞧着他遭人冷落却依旧是嘴角含笑的样子,心里竟有些心疼,于是她站起身来,第一个向外跑去,带着其他的姑娘,只是出了密室,她却不想离开,她想见见他。
杜若自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到一边,露出她身上的青紫,那都是拜那个禽兽所赐,不光是手,她身上每一处都留下了那人的痕迹,杜若冷笑几声,开始用被角开始擦拭,或许擦干净了,她就能彻底断了与那人的联系。
皮肤开始泛红,发肿,她笑着,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屋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她已泪流满面。
“你在干嘛?”一人问道,却不是期待中的那人,杜若猛地抬头,却见薛浩手里提着个包袱,不解的瞧着她。
杜若拭了泪,低低道:“没什么,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薛浩将包袱朝桌上一搁,“酒鬼他忙着呢,没空照顾你,我过来给你送点衣服,我已经叫小二准备热水了,待会儿就会端上来,你洗个澡换身衣裳,我再点几个菜送来。”
杜若低着头,听得出薛浩虽然言语中似有不耐,但的确也是无微不至,她坐在床上,真心实意的道了声:“多谢。”
薛浩哼了一声,却听杜若轻声道:“我可以问问,成涯到哪里去了吗?”
薛浩冷眼瞧着她,心忖不愧是杜家培育出的最美的一朵花,眉目之间皆是风情流转,他那兄弟栽在这女人身上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同样的错误,她以为成涯会犯第二次?
“酒鬼在隔壁间忙着照顾人呢,他前段时间捡了个丫头,人有意思的很,”薛浩道,“不过这丫头身体不太好离不了人,酒鬼又不放心假手他人,也就只有我来管你咯。”
薛浩看着杜若的脸刹的一白,心满意足道:“小二的热水该送到了,你先准备着,弄好了叫我,我就在你出门右手边。”
杜若洗漱好,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细细梳着自己的长发,即便是不着红妆,她依旧是极美的,她覆上铜镜中的自己,喃喃道:“这样美的你,怎么会输呢?杜若,这是你最后的希望了。”
满意的瞧着自己苍白的面色,杜若起身,刻意避开了薛浩那间屋子,朝着左边而去,她站在门口,正想装作无意闯入,忽听成涯叹道:“丫头,听话。”
杜若一怔,她何时听过他这般说话,带着点点无奈和宠溺,只是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回答,她一狠心直径推开门,却见一个鹅黄衫的小姑娘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瞧着那布衣侠客。
门被推开,二人俱是看向门口,杜若这才冲二人福了福,歉然道:“抱歉,成涯,我似是走错屋子了。”
成涯瞧了她一眼,此时她已换上新买来的浅黄裙装,不施粉黛眉目憔悴,自有其一番楚楚动人,一一也忍不住自成涯背后探出脑袋来细细打量,却听成涯道:“来了便坐下歇歇吧,薛浩待会儿会过来的。”
言罢便转过身冲一一道:“别打岔,你的药还得喝完。”
一一苦着一张脸,之前迷迷糊糊的,两碗苦汁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薛浩灌了下去,现在清醒过来了,怎么也不愿意喝了,成涯只有耐着性子道:“一一!”
这鹅黄衫的鬼精灵眼见着成涯似乎心情不佳,立刻乖乖的一口闷了黑汁儿,谁知道苦的打了几个哆嗦,那傻样叫成涯笑出声来,他自怀中掏出一纸包解开递了过去,笑道:“只准吃两块。”
一一瞧着是自己爱吃的白糖糕,立马拈起一块放嘴里,总算是冲散了药味儿,她眨眨眼,扯了扯成涯的袖子看向杜若,那眼睛仿佛是在问杜若吃不吃,后者摆摆手,浅笑道:“不用了,多谢。”
成涯轻弹一一的脑门,“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总还跟个孩子似的。”
一一捂着额头,俏皮的吐舌,杜若瞧着二人若无旁人般疯闹,竟有些羡慕,她轻笑几声问道:“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成涯,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
成涯嘴角笑意一凝,搁下药碗回头冲杜若道:“这是一一,我捡来的孤女,她不会说话,要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你多多包涵,”转而冲那不安分的黄衫姑娘道,“这位是杜若杜姑娘,我的旧友,也是武林第一美人。”
武林第一美人!一一眼前一亮,复而又抬头多瞧了两眼,那柳眉星目,烟波含愁,举手投足间的确带着一股连女子也会为之心动的婉约,怪不得便是成大哥这般的大侠也会为之倾倒。一一虽涉世未深,却也不傻,上次薛浩那么一提,她便知道二人定是有什么过往,心里就常常想着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被成大哥放在心上,今日一看,的确是倾国倾城。
“我说杜若姑娘,这左右统共就两个房间,你怎么还能走错?”一声调笑,打着扇儿薛浩自屋外而来,杜若柔柔一笑:“抱歉,这屋子大多长得相似,我怕是记错了。”
“是记错了还是故意而为,只有你自己知道,”薛浩找了个远离杜若的地方坐下,翘着二郎腿,成涯叹了句:“薛浩。”
“得得得,”薛浩闭了嘴,转而关切道:“小哑巴,怎么样,腿还疼吗?”
一一咧开嘴,笑着摇头,薛浩点头道:“小二待会儿会送些晚膳过来,还有,我已经和杜家联系了,他们估摸着明日就会过来接人。”
成涯颔首,“麻烦你了。”
却听杜若惊叫一声站起,她朝着二人的方向靠近几步,颤抖着道:“你们……什么意思?”
薛浩挑眉,“自然是送你回家,不然你以为呢?”
“不!我不回去!”杜若一把拽住成涯的胳膊,她呜咽着低低恳求,“求你了成涯,别让我回去,别……”
“杜姑娘,”成涯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今日第几次的叹气,他抽回袖子,“无论如何,那里始终是你的家,你不回去又能去哪儿呢?”
“你……”杜若如遭雷击,怔怔后退几步,眼泪就这样大颗大颗滴了下来,“成涯,我知你还在恼我怨我,可我当初真的是身不由己!我也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一一睁着一双大眼,目光在二人之间轮转,半晌才听成涯轻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杜姑娘,大夫说一一需静养,薛浩,送客吧。”
角落里看戏的锦衣公子一合纸扇,朗声道:“杜姑娘,请吧。”
“成涯,你也同那些人一样,嫌我不干净了吗……”
杜若一双眉目里满是幽怨,她盼着成涯能回头看她,哪怕一眼也好,可直到那扇门缓缓合上,布衣侠士却始终不曾回头。
而在那扇门合上的瞬间,成涯亦是无力闭上眼,一一瞧着他那模样,竟莫名觉得一阵心疼,她伸出手遮住那俊朗男子的眼,心里却默念:没有人看见的成大哥,此刻你便是哭了,也没关系的。
那惯来带着三分慵懒笑意的男子,抬手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