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离煜介绍,我是上任国师皇甫妤的女儿,皇甫家世代以术士为生,颇受朝廷倚重,十年前皇甫妤驾鹤西去,国师之位一直空缺,直到女帝召见我之后,我便成为了这东曦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师。我五岁被送到鸣鹤观修行,修行包括读书论道,武功修炼甚至于一些不为人知的秘术。离煜说我武功不俗,但授业恩师很是神秘,我也从来不对外人透露。十五岁时,我结束了出家生涯,在东曦国最大的商业城市——络城里开了一家青楼,内有美貌男子数十人,生意颇好,赚得了第一桶金。又遇上几年水灾蝗灾,我无良无德,靠倒卖粮食哄抬物价又赚了几笔,竟然成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富豪。但我没有就此满足,开始用钱修建神祠,成了四家神祠的主人,此间到处吹嘘自己拥有无边法力,可知前后五百年,可呼风唤雨,后来被女帝召见,密谈一晚之后拜为国师言听计从,并御赐封号“珠玑”。在这国家我当了三年国师,这三年来,大兴土木修建庙宇,加赋税徭役,前阵子又大拍女帝马屁,为赞其功高盖世,在都城繁京修建百尺雕像,令百姓怨声载道。
离煜的措辞已经非常委婉,同时他又跟我淡淡渗透了皇甫乐珠生性风流,阅美男无数,感情生活混乱到一塌糊涂,在东曦国,女性王公贵族们但凡听说皇甫乐珠来了,都会把自己的老公捂得严严实实的以免染指。
防火防盗防珠玑,这是东曦国的一句谚语。
真有点……无地自容呢。
在一个时辰的谈话结束之后,离煜把我带回到马车之中,掀起帘子,两个男子被捆成粽子放倒面前,正是刚刚要把我绑架打算落入湖中的一对歹人。
我坐进去,离煜驾车。马车不太宽敞,我不得不把脚抬起来放在他们身上。这俩人相貌还算斯文白净,但此时他们口中塞着布条,眼神中满是惊恐,身体绷紧如弦,似乎只要我动一下,他们就能应声折断。
我非常理解。如果此时我被绑着放在一个恶魔面前,估计我的表现,不会比这两个家伙好。
“两位,放松,放松一点啊。”我挤出了一个露牙的笑容,“放心,我不会害你们的。”
二人神色越发紧张起来,见此状况,为了表明我的诚意,我伸手将他们嘴上的布条揭开,“以前过往……我都不记得了。今天的事,我也不会追究。一会到了地方我就放你们走……”
两人脸色大变,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在一个点头的功夫,二人嘴角几乎同时流出深红色的血液,我听见他们囫囵不清的声音:
“……不信你……”
“……坏事做尽……”
若干话语中我只能大概分辨出这几个词,看着他们口中汹涌的鲜血,我吓得大喊前面驾车的离煜:“来人啊!这是怎么了——”
车子很快停下了,离煜飞也似的跳进了马车,他看到躺在马车里的二人,探了探他们的鼻息,似乎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二人又要谋害主子……主子果然厉害,几句话语就探得他们幕后主使,还做出他们畏罪自杀的假象。”
我欲哭无泪:“我什么都没做啊……”
他脸上有笑意:“是的,是的,主子什么都没做。”
大哥你那副了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离煜没有再跟我搭话,而是手脚麻利地将两尸体摞在一起抗了出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回来,进了马车,旁若无人地脱起衣服来。
“呃,你……”
男女毕竟有别,他对我如此毫无忌讳,凭着我失忆前的行事风格来看,难不成,他……也是我众多面首之一?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离煜已经脱掉了外面的黑衣,露出藏蓝色的衣服,他将黑衣卷了几卷,把马车里的血迹擦拭干净,又出去了。
呃,貌似是我想多了?
我看到荒野上燃起光亮的火焰,不远处的身影用树枝翻了几翻,那火焰汹涌燃烧之后,慢慢地归于一片星星点点的平静。
离煜飞身跑回驾起车来,他轻盈矫健的身影,好像拂过暗夜的蝙蝠。
天已经很晚了。我坐在马车里,挑开竹帘看外面繁星点点——挤挤挨挨、大大小小如一盘打碎的珍珠,镶嵌在深蓝色的苍穹上,好像名贵的珍宝。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倚靠在窗口,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硬邦邦的床榻上,离煜似乎等我醒来有阵子了,马上就跟我禀报了件紧急事情。
我在二公主府上不告而别的事情尽人皆知。他说,那天在酒席上我被两个姿色平庸的戏子勾搭出去后便一去不返,他沿着马车痕迹一路追踪,先寻到了那两个家伙,他稍施压力对方就把我的地点告诉了他。对于其他人,他们虽然不知道其中内情,但无缘由离席的事情还是让二公主颇为不快,戏班子失踪了两个男子,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两个人被皇甫乐珠收进专养面首的别院了。
皇甫乐珠的别院,是个奇妙而神秘的地方。据说那里是聚集了无数美男子的地方,有珍馐无数,美酒无尽,酒池肉林之间,到处是俊美如仙的男子……一般男人进了那个别院,若不谈贞操之事,其实不必有太大压力,一般大约三四个月左右就会被赶出去,还会领一笔颇为丰厚的遣散费作为补偿。
其实我对这个别院是非常好奇的……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去跟二公主解释清楚,毕竟,二公主夜珍作为女帝的接班人,几乎是没有悬念的设置。女帝有两女三子,大公主年幼夭折,二女顺位担任皇储,我以后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务必要拉近与她的关系。
“二公主邀主子去府上一叙。”离煜低头看了我一眼,说道。
“呃……”我感觉后背的冷汗刷刷地流淌下来,踉跄几步抚着额头做头痛状,“小煜,我忽然不舒服,身体难受得厉害,公主那边,你能不能替我……”
“主子想临阵脱逃,恐怕不好吧。”离煜微蹙了眉头,目光朗朗地看着我,“夜珍骄奢刁蛮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她最爱面子,城府极深,若是记恨了一个人,那恐怕就是一辈子。”
我差点摔在地上,幸好他及时搀扶住我,我倚靠着他的手臂,心中敲起了小鼓:“容我再……想想……”
我是真的一万个不想去啊!现在的我连自己做过什么都不知道!
“主子是担心……”离煜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吹得我耳朵痒痒的,“昨晚中了歹人的迷药,忘了些事情,不好对二公主交代吗?”
我心中好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抬眼望向他的眼睛。那真是一双好眼,黑白分明如棋子似的,明明是那样弯着微笑的眼眸,却带着点不动声色的暗敛精光。
我看不透那双眼,心中一时间觉得没有底来,便低下头,声音很低地回道:“是。你真是深懂我心。”
“若是担心这个,主子大可放心。”他一手紧紧地揽住我的肩膀,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朵,“有我在,自会护你周全。”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好像一阵寒风,穿过我的身体直击内心,一股寒意,无法控制地自心底而来,爬满全身。
二公主的宅邸宽敞气派,后花园的湖心亭中,她轻轻地摇着手中的团扇,相貌丑陋的侍女炮制出两盏香气袅袅的花茶,她苍白的玉手端起来,先是嗅了嗅味道,才绽开微笑,轻启朱唇啜饮了一口。尝罢了香茶,她看着我不住地笑,眉宇里都是舒畅的春风。
就算我跟她不熟也看得出来这位姐姐此时此刻,非常非常地高兴。
“一世风流的珠玑国师这是怎么了?”她用团扇掩住了口,眼睛弯成了月牙。
“嗯!啊啊啊!哼——”我口齿不清地嚷着没人能听懂的话语,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眼珠子几乎都要瞪了出来。
“主子不要动怒,身体要紧。”身后的离煜声音中满是担忧,他声音悲切地对夜珍公主说道,“昨晚若不是主子喝多了几杯,怎会着了那两个小人的道。”
“我是听说了……”夜珍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小手轻轻地抚上我肿如猪头的脸,在我一声惨叫之后忙缩回了手,啧啧叹息道,“珠珠武功高强,怎么就阴沟里翻船了呢!”
“还不是消骨蚀心散。”离煜也附和着叹息,“那二人说什么要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将主子打了一顿不算,知道主子吃了姜就浑身红肿说不出话来,硬是给她灌下整整一大壶姜茶……”
“噗——”这一次,夜珍终是没有控制住笑,一口花茶喷在我的脸上,她忙扯了手帕给我擦拭,“抱歉抱歉,珠珠别介意……”在我如杀猪般惊天动地的声音之下再次缩回了手。
“可恨让那二人逃了。”离煜愤恨地攥紧拳头,“若被我寻到,我非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我也派人去查找了那二人,不过戏班主说他们不知去向。”夜珍终于严肃了下来,放下茶盏,“也是了,竟然如此对待我国国师,他们哪敢留在繁京?你放心,”她握住了我猪蹄般的手,“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我眼中含泪,连连点头,不是感动,是因为她实在是捏疼了我。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最怕姜,摸了皮肤红肿,吃了全身起红疹子,而在离煜给我灌下一大壶姜茶之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整个身体都肿了起来,尤其是哪一张好像煮熟了的萝卜般肿得透明的脸……要不是这一身藏青色的特色服饰和夸张繁复到无以复加的首饰作为识别标志,估计就是我亲妈都认不出来。
幸好夜珍见了我这副模样心情大好,大发善心地叫我早点回去修休养,她自会通秉皇上,最近一月都不必上朝觐见了。
这结果实在是太好,我总算没有白遭罪。我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外走,走过假山,山下池塘对面盛开着一树灿烂繁盛的紫色花朵,一个人背对着我绾头发,本就稍淡的发色,在阳光下看起来带着些棕色,好像上等绸缎般泛着光泽,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刺眼,让我一时间转不开视线。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似的停下动作,放下长发,忽然转过头来看我。
我看到了一双目光清澈的桃花眼,旖旎多姿,风情万种。拥有如此颠倒众生眼睛的主人,竟是一位男子。
他皮肤白嫩得堪比剥皮的鸡蛋,一阵风来得正好,那头刚刚放下的长发随之飘逸舞蹈,风吹散了他头顶树梢的落英纷纷,细碎的紫色花瓣向我扑来,我不自觉地伸出手,刚好有一片落在掌心。
美人就在水边花下,长发与花朵共舞,那馨香的气息将我萦绕,我合拢了手掌。
他看了看我,便微笑了:“皇甫国师?”
他竟然认识我?在我跟猪头没分别的状态下?我差点跌入池塘,掩饰不住满脸的窘迫,“呃哦啊恩哈哈?”
对了……我还是不能说话……这样也好,免去不少见面寒暄的尴尬。
美人愣了愣,一边拂去身上的细碎花瓣一边绕过池塘向我走来,他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我一番:“这次又是哪位侠士为民除害?”
果然……又是一位讨厌我的冤家……我就知道我走到哪里都是被唾骂憎恨的角色,美人对我三笑留情一见倾心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在我这个人身上出现。
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好像拨去云雾的冰山露出本来的面目,不怒自威的冰冷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我不会放过对你做这种事的人。”
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了。没想到他顿了顿,又蹦出下半句来:
“竟然先我一步对你做出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绝不会放过他!”
唉,我就知道是这样哟……
这对话也什么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我没趣地吸吸鼻子,转身就要跟离煜离开,却不想被身后之人拉住了袖子,回过头,我看到美人眼底不动声色的怒意:
“怎么?就算不会说话,见了皇子连礼都不会施了么?”
皇子?你谁啊?我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保持着拉扯的僵直姿势,直到离煜过来打圆场:
“四爷别怒,主子她昨晚脑袋被人踢了,倒现在都不大灵光。”
我呸!你脑袋还被驴踢了呢!离煜你以前其实跟我有仇是吧?
“哦?踢傻了吗?”四皇子眯起了眼睛,好像是为了证实一般,靠近过来细细地把我从头到脚瞧了个遍,才施施然地放开我,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果然是傻了不少。苍天有眼。”
我白着眼睛看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大摇大摆地转过身继续赶我的路。
身后,四皇子嗤了一声道:“我叫夜倾宸,你这个混球,给我记住了。”
我一边走,一边回过头看他一眼,他一袭灰衣站在阳光之下,没有束起的长发如海藻般舒展,那双清澈的眼睛之中,看不出一丝好恶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