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吸进胸口,鼻端充斥着满满的陌生气味呛进肺里,我低低地咳了一声,醒了过来。
四处都在摇晃,耳边传来略显嘈杂的动静,我心生疑惑:我……是在哪里?
“手脚要快。这儿离镜心湖还有一炷香的功夫。”
“放心。已经出了王府,没人知道她在马车里。”
刻意压低的声音被达达的马蹄声踏得细碎,对话的人似乎是两个,与我隔着一层什么似的,再下面的对话越发低下去,渐渐不可闻。
我试着睁开双眼,却仍在黑暗之中,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双眼被什么蒙住了,嘴也塞了布条,带着点马粪味儿的抹布熏得我有点恶心,几次轻微的干呕被我生生止住,本能地想伸手拿掉,却发觉自己的两手被死死地捆在身后,连脚也绑得紧紧绷绷。我试着弯曲双腿,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连着,随之艰难地挪动,双脚向那东西伸过去,冰冷坚硬的触感通过赤裸的双脚告诉我那是石头。
我被绑架了!眼睛被蒙、手脚被捆,脚上还坠着一块大石头!而且这还马不停蹄要往什么湖赶去……不,这已经不是绑架了,分明就是谋杀好吧!
你们想要什么直说啊!虽然我不一定给……但不至于要杀了我吧!
苍天大地叔叔阿姨我到底是得罪了谁!我,我……
哎,等一下,我是谁?
这个有力的问题好像棒槌似的狠狠击中了我,我把脑汁绞了又绞,挤了又挤,脑子都快被自己严刑拷打成饺子馅了,对于这个深刻而严肃的问题仍然完全没有头绪。
这个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打中了我:
我、失、忆、了。
就在我脑海一片白茫茫大雪真干净的时候,我又听见外面断断续续的对话:
“李兄不必愧疚,这恶人该有此报。”
“赵兄弟,她不管怎样也是……那般尊贵的人。若被查出我你我所为,恐怕圣上必然要诛九族……”
我这条命竟然这么值钱?不值得你们为我铤而走险啊!不行,我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借着马车的颠簸,我试图来个鲤鱼打挺扭转乾坤,谁想石头顺势翻滚上我的脚踝,我一声闷哼,眼泪润湿了布条。
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啊……
“没人会知道!你我行事滴水不漏,万勿有此担忧!再说,就算被查出又怎样?这种十恶不赦的神棍,杀她一千遍都不够!我们是为民除害,必将名垂千古流芳百世!”
我听得欲哭无泪:二位兄台可是认错人了?
我用力回想记忆中来这里最后的场景,却仍是朦朦胧胧一片。等着被谋杀的滋味好像一头猪被绑好了,那边屠户说对不起你再等一下刀还没太准备好然后没完没了地在那儿磨刀不停……
“还有多远?”这位兄台,你问的就是我想问的。
“拐过这树丛,就是镜心湖。这恶人深谙武功,虽然被缚也下了足够的药量,但也要小心些。”
武功?我么?被这人一提点,我似乎觉得逃生这事儿有了希望,黑暗中也升起了一丝曙光。
马车悠悠转停,脚步声犹犹豫豫地从马车门那边传来,然后传来金属碰撞声,貌似是钥匙开锁的声音。在打开三道锁之后,门被小心翼翼地,缓缓地拉开了。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仍却保持着僵直的姿势,死猪般一动不动。
“药效应是还没有过。”
“慢。此人生性狡猾,不可掉以轻心。”
两人的语气很谨慎,屏气凝神了半晌,却谁都没有行动。他们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我都被料理成这幅样子了,二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们静待了一会后,小心翼翼地跳上马车,一人扶头,一人抬脚,把我从车上搬了下来。
我嗅到湿润的水汽,不远处传来瀑布的水声,我被抬着听见水声越来越大,应该是越来越靠近水边,不禁在心里喊了一声糟:妈妈咪呀,今天真的要被做成粽子喂鱼么?
我是应该来个鲤鱼打挺垂死挣扎呢还是僵尸回魂拔地而起?正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忽而听到头顶朗然的笑声:
“哟,二位是在处理尸体?我好像来迟了一步呢!”
大哥你谁啊?是帮他们处理尸体还是帮尸体处理他们?
“什么人!”那两人迅速拔出武器,严阵以待。我被重重地仍在了地上,腰间一块小石头硌得我疼出了眼泪。
“好人。”那人的声音从高处落到低处,我几乎没有听到一丝落地的声响,好像猫一样,稳健、灵巧,骨骼柔韧结实,轻功了得,武艺高强。
奇怪,我为什么能听得出来?!还概括得如此专业!
那两人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惶恐:“你……想做什么?”
“不想死的就马上滚,我可以装作没看到你们。”那人的声音抑扬顿挫,比普通男子高一度,带着些慵懒的口吻,听起来很舒服。
然后我听到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骏马长啸,马车飞也似的跑开,四处再度安静下来。
安静的间隙,我听见一阵异常轻微的窸窣声,与刚才那位出现的人声音不同,这细微至极的声响我只能捕捉到一瞬,本能的聆听告诉我那来自两位绝顶高手。
这里到底还有多少人啊!能一口气跑出来给我看看吗!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刚才那个慵懒的声音慢慢靠近,摘下蒙住我眼睛的布条,“不愧是珠玑国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还在伺机而动。若不是我刚刚打断他们,那两个小角色,恐怕早就没了小命了。”
大哥你开玩笑吧?差点没了小命的那个是我才对啊!我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怎么,不屑看我?”那人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不肯见我最后一面么?”
什么最后一面?大哥你要领便当了么?我好奇地睁开眼,月光从我背后射过来,照亮了我面前人的脸。
长久黑夜之后,眼前掠过的第一道光芒。
我并没有看到他脸的全部,面前的男子蒙了面,只剩下一双泛着水泽的眸子,瀑布般顺滑闪亮的长发披在肩上,他在看我,眼睛似乎是弯成了月牙似的笑,可那双波光旖旎的眼睛中,却是冰冷的,没有一丝笑意。
不,这人不是朋友!
杀气!我分明从他的眼中读到危险的信号,脑中警铃大作,没有思索,身体先一步回应,一口气自然沉入丹田,整个人从地上弹跳了起来,被绑的双脚连着石头向后跳出一丈开外,再看我原来躺着的地方,插着一串密集的飞镖,借着月光映照,寒光闪烁。
“呵。高手就是高手,即使被牢牢捆住也能躲开我的暗器。”他用手轻轻掠了一下耳边微乱的发丝,莲花瓣似的手指在月下散发着莹莹的光亮,他向我走近了几步,我看到他穿着彩色衣衫,长腿宽肩,薄衫下露出半截腰身,结实白净,盈盈一握。
“素闻国师贪财无德,酒色成性,今晚如此危急关头仍死性不改。”那双风情美目中的光芒又寒了几分,“如此这般色迷迷地盯着男人的眼睛,真该挖出来!”
银光一闪,杀气掠着四周的草木为之一凛,我看到铺天盖地的光芒朝我飞来,下意识地聚集了全身力气,“砰”地一声,束缚我的绳索被挣断,我举起脚边的大石朝他扔去,身子随着石头飞跃的轨迹,冲过了漫天银雨。
他后退两步,双手接住了石头,我翻身落下,借着力道踢向对方小腿,他撒手将石头砸下,我向后弯下腰,双手撑地,以两腿进攻,他连连后退,双手一时间竟然不及我腿上的功夫。
他被我毫无悬念地踢中了胸口,趔趄几步,捂着胸口,气息紊乱,但那熊熊燃烧的杀气却没有半分减少:
“今日是我败了……但下次,皇甫乐珠,我必取你性命!”
“哎,等一下!”我向前几步朝他伸出手,“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
这句话来不及说完,他轻蔑地看我一眼,挥手掷下一颗弹丸,我忙向后跳出几步,与此同时,黄紫色的烟雾弥漫四处,我连连咳嗽几声,无限沮丧地坐在湖边——
恩公别走,我只想问个路而已!谁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啊!
我万念俱灰地坐在湖边,借着月光,看向湖水里自己的倒影。
湖水里有一张神情茫然的脸,谈不上太好看,但似乎是看久了也蛮顺眼的五官,一头长发被盘起,青丝上缀满了各种饰品,沉甸甸的凭空增加了几斤分量。
嗯,冲着这一头土豪首饰,我定然非富即贵。怪不得刚才两位杀手说杀了我后果或许很严重,对了,刚才那位帅哥不是说我是什么猪国师……
什么猪来着……我叹息一声,为自己的浆糊脑子而悲伤得无法自抑。湖边水声漕漼,林间狼嚎阵阵,冷风嗖嗖吹来,寒意直透骨髓,我蹲在湖边,委屈无限,揪着草皮嚎啕大哭起来。
“主子?!”身后有男人的声音犹疑地响起。
我马上跳了起来,摆开要大战一场的架势,一双拳头隔空击打:“又是来杀我的吗!来啊!老娘怕你么!我弄死你!”
对方上前走了几步,隐在黑暗中的脸慢慢浮现在月色之下,看到那人脸的时候我稍稍愣了愣神,安静了一会,试探性地唤他一声:
“兄台,是敌是友?”
来人明显愣住了,他眨了眨眼睛: “主子,你说什么?”
蛮不错的一张脸,一双眼睛更是神采奕奕,可惜仍是唤不起我的一点印象。
“主子!”他扶着剑“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离煜救主来迟,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
我犹疑地看着他,心中不确定这位自称离煜的人是敌是友,他见我这幅迷离的表情,一双眉头微蹙起来:“主子,莫不是那对禽兽兄弟给你下了什么迷蚀心智的药?”
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敌人。他对我恭敬有加,言语之中的关切从眼中流露出来,发自内心,而非演戏。
“你别过来。”看他担忧地伸出手要扶我起来,我警觉地后退,如此警告道。
“主子……真的是连我都不记得了么?”离煜眼中,一抹伤痛隐隐掠过,但很快又被那威严的精光取代,他定定地看着我,双膝跪在草丛间,将剑扔得远远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声音低沉地说道:
“刚刚欲谋害主子的两个戏子已经被我擒拿,他们被捆在不远处的马车里,主子回去尽可严刑拷打追问幕后黑手。这次在二公主王府令主子险些遭难,是离煜的失职,我愿承受一切责罚。只是……主子别这样吓我,让我以为,你是真的被迷蚀了心智了。”
他言辞恳切,说话之间,眼中有泪光闪烁,无论我怎么观察,这人也不像是骗我的。
难道他真的是我忠诚不二的侍从么?不如从他身上套些话来尽量恢复记忆吧。
我想了想,换了一副泰然的表情,轻轻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刚刚有人装作朋友,结果却是要取我性命,幸亏我反应快……”我看见他脸上有惊讶的表情,话锋一转,“那些就不说了。我怎知你是不是真的离煜?若是别人假冒的可怎么办?”
他连连点头,“主子心思缜密,是离煜蠢钝了。您若有疑虑尽管来问!”
我笑了笑,态度很和煦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离煜见我笑了,神情欣慰了许多:“我十四岁那年家乡遭灾,幸好得主子好心收留,跟随您六载有余,一直是主子的贴身护卫。”
话题打开了。离煜滔滔不绝地跟我讲起了自己的身世,又讲了许多关于我的事情,我也就慢慢地套他的话,涉及了许多问题诸如我住哪里?在别人看是怎样的人?你又如何看我?我有哪些擅长的本领?
接下来的时间,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以十分委婉的语气向我传达这样一个事实:我名叫皇甫乐珠,是个人渣。
在这个国度,因为女子生育而备受尊崇,东曦国的国君是世袭的女帝,女子地位高于男子,一般奉行一妻一夫制,但倘若富贵人家里,一妻多夫也是有的,但像我这样没有聘下男子就拥有众多面首的女子,实在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