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昼短夜长,冬天的日头却像老是睡不醒似的,整天迷迷糊糊抻不开脸。但是它那微弱的光线,照射在一层白花花的塑料膜上,释放出来的能量却使温室里比春天还要暖和,让里面的蔬菜生长得比夏天还生机盎然。让人感到隔了一层薄薄的棚膜,就像隔了几个季节,隔着一个世界,隔着冰雪水火两重天。
过去每天早晨,乔小珍要到村里的大喇叭上广播几遍,提醒人们按时去揭给温室保温的草帘子。现在人们不用喊,看看日头和天气情况,就知道何时该打开草帘子,给温室通风升温。村里人已完全掌握了温室生产管理技术,有的还摸索出了一些小窍门。
乔小珍有了时间,她把春棚建设规划图重新进行了加工,画成效果图。两个村在一起研究后,决定按这张图纸进行施工。杨大槐心里急,冒着三九天的寒风组织村里人干起来。
田大明白听说村里准备建春棚,找到田自高说,也要建一座。
入冬后,王玉环把养在杨树林的土鸡,卖给了省城一家大型超市的柴鸡专柜。这些鸡虽然个头小,因为是散养的,加上田大明白训练有方,成了绿色生态食品,一只鸡竟卖出了两三只鸡的价格。那四只养在砖窑洞里的小狐狸也长大了,皮毛又厚实又漂亮。田大明白想在小雪后,把它们打皮卖个好价钱。王玉环不同意,说这些小狐狸挺可怜、挺可爱,连狼都成了国家保护动物,它们也该得到保护,让田大明白把它们放了。几只小狐狸不知道田大明白有过要剥它们皮卖钱的念头,刚开始还常常跑回来要食物吃。过了些日子,就有了野性,见了他要躲得远远的。让田大明白在心里骂,一个个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田大明白想建春棚,是另有想法的。前几天他听田凯说,西凤坨有个寡妇想嫁到东凤坨。他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便和田自高兜起圈子,说,王玉环把鸡卖了,小狐狸也放了,现在没事干,就是黑介在老炕头打打更,正好白天去弄弄春棚,弄好了一年下来万八块钱该多好。
田自高说,这小算盘比我那老丈人扒拉得还好,你以为春棚是那么好伺候的,不是滥竽充数,仨和尚夹个秃子的事。
田大明白说,乔大舌头那温室不是弄得挺好的,他能弄温室,我就不能弄春棚?听说春棚技术比温室还简单,你没见杨灵灵到咱村弄温室都上了报纸。
田自高说,你这思维跳跃性也太大了,咋又跳到杨灵灵上报纸上去了,是不是见人家上了报纸嫉妒,你也想上报纸?
到老炕头饭店这大半年里,田大明白衣服穿整齐了,脸也由过去的菜帮子色,变得红润起来。他拧一把被寒风吹出的清鼻涕说,谁想上报纸啦?你没见大舌头建了温室后,和四仙姑的关系越来越黏糊……我要是建座春棚,是不是也会变个形象,来个温室技术搭鹊桥、春棚里头度蜜月啥的?那温室大棚还真是一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田自高说,你咋净想不挨边的事,冲这就不中,因为你建春棚的目的不纯!田大明白想再兜一下圈子,又不知从哪里转,只好说,听田凯说,西凤坨有个叫呱呱鸡的寡妇,年纪跟我差不多……田自高问,这跟建春棚有啥关系?
田大明白说,咱东、西凤坨在搞合作,春棚建在一个地方,我要建个春棚,不就有了机会,这春棚不就成了牵线搭桥的媒人!
田自高终于弄清田大明白的意思,长出一口气说,你把人都累死了,想凑合凑合呱呱鸡,直接说不就得了,绕个十万八千里的圈子干啥。
田大明白没事时,常帮服务员去收拾餐桌,顺便捡顾客丢下的几支烟装在口袋里。他从烟盒里挑出一支“中华”,递给田自高说,听说你见过她,杨大槐还说要在东凤坨给她找个主,你从中给牵个线,咱三个和尚不就都还俗了!
田自高把烟点着,抽一口说,你俩还真有个共同点,都爱装明白、抢镜头。田大明白说,就这么一个共同点呀?
田自高说,还有一个更大的共同点……田大明白问,这个共同点是啥?田自高说,一个是光棍,一个是寡妇。田大明白说,这纯粹是废话,你给我整个有夫之妇,那是犯重婚罪!
田自高琢磨一会儿说,这事还许真有戏,咱不等那狐狸精了,等它修炼成仙,你早变成了棺材瓤子!哪天咱去会会呱呱鸡,至于有戏没戏,就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时气撞了。
田大明白当下就待不住,要田自高带他去西凤坨。田自高说,这德行咋中,用时髦话说得包装一下,忘了过去相亲,人家连你耳朵眼里有泥都看见了。田大明白便去胡林河乡的理发店,理了发刮了脸,还买了一双皮鞋穿上,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按田自高的想法,最好让田大明白和呱呱鸡来个“巧遇”,双方先有个感性认识,看看第一印象和第一反应。便找个借口带田大明白去了西凤坨村,两人先去了几家大笤帚加工户,而后又在村里转了几圈,没能和呱呱鸡“巧遇”后,只好去了杨大槐家。
这些日子杨大槐心情特别好。村里人建春棚热情高涨,几乎家家都报了名,虽然按乔小珍画出的规划图调整责任田时,有几户人家不同意,发了不少牢骚。杨大槐先在自家的麦地里钉上第一根木橛,又在大喇叭里喊了半天,人们也就不吭声了。现在,已有不少人家在春棚规划区刨开冻土,开始在搭竹架。
田自高进门时,杨大槐正坐在炕沿上,吃不知是早上饭还是晌火饭,但桌子上有酒。田自高介绍,田大明白原来是村里的大笤帚质量监督员。杨大槐以为这几天只顾忙建春棚的事,大笤帚加工出了问题,含着饭问,是不是有人投机取巧,在扎大笤帚时弄了啥幺蛾子?田自高见杨大槐误会了,把带田大明白来的意思说出来。
杨大槐打量一阵田大明白说,这是好事,就让张荷花去找呱呱鸡。
张荷花说,这事不能见风就是雨,咋也得先透个话,让人家心里有个准备。杨大槐说,呱呱鸡又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有啥好准备的,你把她喊来见个面。干啥事都得讲个速度,就像这建春棚一样,嘁哧咔嚓,来个痛快的。张荷花去了两袋烟工夫,带呱呱鸡回来。呱呱鸡进屋看田大明白几眼,脸拉拉得老长。
杨大槐见了,正想说啥。张荷花把田自高和田大明白叫出来,说灵灵她爸保媒拉线没经验,这不是那嘁哧咔嚓的事,问过田大明白的意思,让他先回去。
田大明白已看中呱呱鸡,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又回来,和张荷花说了一堆好话。又把口袋里的半盒烟掏出来,给了田自高,说,杨主任是个痛快人,他说得对,这事是该嘁哧咔嚓成了。
张荷花和田自高回到屋里,杨大槐正在虎着脸训呱呱鸡:平时不让说话,你那嘴像个呱呱鸡似的闲不住,今儿个咋长成色了!
呱呱鸡说,你让我说啥?杨大槐说,说啥?说愿意不愿意,相中没相中!
呱呱鸡说,你是不是看电视上那些小青年“速配”“闪婚”啥的中了毒?村里人说你个杨磕巴,这些日子说话慢办事快,带着人们念对了经,这找对象的事可不能这么快。
杨大槐把最后一口酒喝下去说,少说这些没用的,人家小青年都“速配”“闪婚”了,你又不是啥鲜花嫩草,还一毛钱的水萝卜——想拿一把咋地?
张荷花说,刚才当着面不好说话,这会儿人走了,你对他印象咋样,有点儿意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