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口市作家协会席满华
作者简介:1953年生于河北省崇礼县。1973年张北师范毕业,历任中学教师,崇礼县文化馆创作员、党史办副主任、文化局副局长,宣化区作家协会主席、张家口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顾问,河北省散文学会张家口分会常务副会长等职,系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高级政工师。现为北京原声在线文化艺术传播有限公司主笔。先后发表中、短篇小说《走出金指环》《野花红运》《鹊翔》《晴朗的共和国天空》等及散文百余篇,其中《走出金指环》被评为“优秀短篇小说”;发表中篇报告文学20余部,并结集出版《人间好男儿》;撰写并出版长篇人物传记《阳刚妩媚李玉刚》,在全国火爆发行;创作并出版长篇小说《搭上西部的列车》《走西口》《泥河湾》。其中主题反映泥河湾是东方人类的故乡的《泥河湾》,已由河北电影制片厂立项筹拍30集电视连续剧。被评为“张家口市优秀宣传干部”“德艺双馨”文艺家。
2001年初夏,我第一次去泥河湾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自己文学创作的重要一站。我是怎样才决定写长篇小说《泥河湾》的?回想起来,也是经过了一波三折。
一
记得我刚任宣化区作家协会主席,北方山头开始变青,就随文友们到阳原县泥河湾去采风了。第一次踏入泥河湾的土地,就被泥河湾的美丽和神秘所吸引……在田野、村落、山水、古迹间转悠时我就想:泥河湾,绝对是一个能产生寻找、冲突、归望等故事情节曲折而震撼灵魂的诗一般的作品的地方。我心中涌动过要在泥河湾住上几个月的情潮,写出“寻找者”们百年历程的风风雨雨。可是,当时有凡俗的工作在身,为了生计,只得先搁下这簇萌动。
然而,“东方人类故乡”的巨大悬念在强烈地激促着我,初筑的沙堤一次次被冲击,于是,几乎每年都抽空去泥河湾看看。每次在桑干河畔短暂的逗留中,我总是独步古湾,似吟似梦……我心里知道,我与这块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已深深结缘了。“缘”是链条,是链条就有“结点”。这个“结点”,怕是今生难以解开的。桃花水涨,碧溪潺潺,我的情已不可遏止地投注到滔滔的桑干河中,又浸润到泥河湾的土地里。但我仍没有机会去写,只得一再地等待。
那是在2006年的春天,泥河湾情怀联谊会邀我去参加泥河湾杏花节,我应邀而至。当驱车来到西官亭台地时,我一下子被海海漫漫的杏花震住了……这是怎样一个境地啊!一边是万古台地,一边是万亩杏花,强烈的比衬,使我联想颇多。我在杏林中徜徉着,蜜蜂嗡嗡地忙个不停,同时也把我的思绪带入古人在这里奔波生活的情景……联谊会结束,我回到市里,写了篇散文,题为《古地杏花红》,发表在《张家口日报》和《时代中国》杂志上,不想此文被阳原评为一等奖。在阳原领奖后,宏州才子张子蔚特意找我坐了一晚。
子蔚说:“席老师,您为山西河曲县写出42万字的巨著《走西口》,也该为我们阳原的泥河湾写一部厚重的书了。您是当地的作家,对本土的认识更清醒、更深刻。写泥河湾,应当由您来站这个高度,承担这个历史重任。”
子蔚的话,说得我心头沉甸甸的……当时,我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沉默无语。
二
我的确是为山西写了部《走西口》,于2006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当时,《中国文化报》《文艺报》《山西日报》《忻州日报》等都作了报道,并给予好评。更使我想不到的是,山西电视台还特邀我作了电视采访,北京军创欲拍电视剧……可惜晚了一步,“走西口”这张在中国妇孺皆知的名牌,被别人抢了去。这个现实,使我的情绪在好长一段时间缓不过来。
写一部长篇不容易啊!特别是《走西口》这样的书,这是作家的万里长征,期间要倾注多少心血啊……为写《走西口》,我几次上大同,去包头,奔临河,再折到鄂尔多斯,然后直扑晋陕西口---府谷、保德、河曲、偏关、平鲁等地。我站在古河套大草原,站在黄河古渡边,心事浩茫,浮想哥哥妹妹们走西口的身影,心情如黄河浪翻。从采访到出版,耗时近3年。所以,当子蔚提到写《走西口》时,我一时难以平静。相比而言,写《泥河湾》要比写《走西口》难度还大。想想看,近十几年来,为了宣传泥河湾,阳原县几乎每年都要邀请大批文人墨客来泥河湾考察、采风,但所留下的只是雪片一般的散文和诗歌……为什么没有人为泥河湾写一部长篇小说呢?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最主要的,可能是写泥河湾太难了。那么久远的历史,素材又都是考古的,渺茫而枯燥。如果找不到好的故事载体,找不到好的叙事角度,找不到最为合适的切入点,这个巨大的工程是谁也不敢触摸的,弄不好会写成纪实文学或科考读物,那样就影响了广泛传播的作用,与原想所悖,大打折扣。
我非常敏感地想到了这些,担心是必然的。但是,更为重要的一面却在我心头升腾:近一个世纪以来,泥河湾,这块值得骄傲的土地,围绕考古,曾经发生了多少动人心魄的故事啊!哪一笔都值得大书特书,哪一章都是传奇之作,不写出来,能对得起这块土地吗?能对得起百年考古的先人们吗?我感到了重重的责任!
这责任首先来自于我曾毕业于河北大学作家班。1987年,河北省作家协会与河北大学联合招收一个作家班,脱产学习两年。招作家班学员全省只有22名指标,条件之严令人不敢去想。我能跻身于这个行列,实在是一种幸运。河大作家班毕业后,我回到张家口,曾笃定决心,要用这支笔谱写“大好山河”。
现在,当泥河湾需要自己去写,还犹豫什么?
三
于是,在2008年春天,我带着这个被折腾了许久的想法去了阳原,经子蔚引荐,见到了时任县委宣传部部长张存英。我把心中的想法讲述给张部长后,张部长很高兴,当下表示支持。说实在的,这份重视和热情是令我感动的,更增强了我创作这部作品的信心。
宣传部一接待,采访就顺畅多了。他们怕我不熟悉沿路的情况,生活上也不方便,就让阳原一个文学青年牛宏宇陪着我,除了当向导外,更主要的是从生活上给以关照。如此一来,采访自然是一路绿灯。但是,我要去的地方主要是乡村和野外,尽管身边有个热情似火的文学青年陪伴,采访期间所经所遇,还是困难重重。
我采访的第一站是泥河湾村。这是一个仅有百余户人家的普通小山村,在中国大多数公众的认知世界里,它没有一点名气。然而,以此命名的“泥河湾盆地”“泥河湾层”“泥河湾动物群”“泥河湾文化遗存”却是世界古人类研究领域无人不知的概念。东非的奥杜威峡谷是目前世界公认的人类起源地,那里出土的猿人化石距今233万年。而泥河湾遗址群多年的考古发掘表明,人类在200万年前后已经生活在亚洲,而且绵延不断。
在泥河湾村,我们住村委会。以前几次来过,但都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可真要住下来,麻烦事就多了。首先是村委会的条件,冷床冷炕不说,那被褥简直不忍去触……村长也实在看不下去,就给我们借来一套被子。只一套,我和小牛推来让去,结果还是我用了,小牛只好用村委会的被子。
不过,比起我写《走西口》时采访的条件强多了。那时,我对前路一概不知,对所要面临的环境完全陌生。记得在河曲的黄河边,我从中午坐到太阳落,面对黄河,我独自将一瓶烈性白酒喝完,带着醉意去找旅馆,心情很复杂,甚至有点酸酸的。在龙口,我正在黄河边捡石头,突然手机铃响起,一接,是文友白宝打来的,双目禁不住湿润了。那时太孤独了,采访“走西口”,却不知道“走西口”的脉向,一时找不到突破口,就在黄河边寻找龙魂。这是一种精神磨难,也是精神享受。
经历告诉我,寻找突破口最难,也最关键。采访“泥河湾”,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突破口。
我以泥河湾村为据点,向周边辐射,逐一展开调查。应该说,采访很细,细到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夜晚,和小牛畅聊一阵之后,小牛困了,钻进了脏兮兮的被褥,我便坐在灯下的桌前,铺开稿纸,开始捕捉白天的感受。
在泥河湾村,仅仅一个星期的经历,使我领略了太多的古迹,太多的概念和定义。这些都是实体的,我回忆着之前看过的有关书籍一一对照,不仅没有搞透,反而使我发呆。诸如“泥河湾层”等系列命名,我曾读过很多解释它们的论文和专著,但一走到它们眼前就觉得难以穿透。
连着几个夜晚,泥河湾的月亮都很好,月光如银地洒在泥河湾的田野、山岭和桑干河畔,朦胧得诗意浓浓。我顺着窗口看去,似被什么吸住,一会儿觉得它们是虚幻的,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虚幻的。月光,泥河湾……我在谛听着窗外的声音,联想着泥河湾的远古和近代,不时地发呆着。
有时,我竟不知不觉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天已亮了……我对着黎明,真的感觉困了。可是,新的一天采访又要开始,不知这一天会有什么收获。因为,困扰我的,主要是突破口。一轮红日从泥河湾的东方升起,把整个桑干河畔照得如诗如画。一只喜鹊迎面飞来,落在村委会前面的树头上。这是个喜庆的预兆,我的感觉有点兴奋,猜测着今天会有什么幸运发生。
四
我一直要寻找的突破口是这样的:就是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载体,把百万年人类活动史托附上去,用文学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个思路应该是对头的,因为,我不可能从200万年前写起,不可能把远古人们活动的场景和故事一一再现,那个门封闭得太久太久,古锁锈死,难以打开。我必须找到一个契机,找到一把钥匙,找到那个钥匙孔。
我心事重重地和小牛向教堂前走去。院墙外横着几条木檩,一帮老人正坐在木檩上闲聊。见到我们,有些好奇地围拢过来。
“看你们转悠几天了,是不是来考察的?”我说:“是采访,也算是考察。”“前些年来过好多人找土龙骨,现在少多了。”小牛说:“他们来都是搞科考的。”一指我,“这位是作家,是来写书的。”“写书?啊呀,我们泥河湾真的要出大名了,竟有人来给写书呐!”
我问:“咱泥河湾村,有没有哪一家与考古结缘,几辈人与考古学家打交道的?”
“有啊!我们村二奶奶就是这样的人。她活了105岁,从十几岁嫁到泥河湾,就不断地和考古的有联系……”
接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从言语和神色上看,这位百岁老人二奶奶,绝对是泥河湾人心中的偶像!
我心头一咯噔,浑身一震,眼前一亮,禁不住叫道:“找到了!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村民们怔怔地看着我……小牛愣怔地问我:“席老师,找到什么了?”我说:“突破口!不,是钥匙,是契机!是载体!”
的确是找到了,二奶奶就是我要写的长篇小说《泥河湾》的入口。我要把中外考古学家在泥河湾百年考古的经历,通过二奶奶百年人生的曲折表现出来,这再好不过了。接下来,我们集中精力就二奶奶的人生命运展开了调查,结果更令人惊喜。
二奶奶一生有许多传奇的故事,而且几代人都与泥河湾考古有缘……我在一处坍塌并封存已久的古住宅旁久久地站立,想着这古屋里曾经住过的二奶奶……小牛也很兴奋,冲动地从小卖部买来了酒。这天下午,我们没有吃派饭,而是在一个远古的遗址旁,打开了酒瓶……夜深人静,小牛带着醉意睡去,我却取出几张稿纸,放在桌上,拿起碳素笔……我的兴奋由笔尖而生,禁不住写下《泥河湾》三个字。这三个字赫然落在纸上,好像挖开了一道通渠,一系列构思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当我瞌睡上床时,已听到鸡鸣,但我知道,今天的黎明,一定能睡个好觉。
五
我采访的第二站是大田洼乡东谷坨村。这里住着卫奇先生,我必须拜访他。因为,中国科学院“双古所”是中国古人类研究的主力军,卫奇正是其中的一员。从1972年到泥河湾进行研究算起,他和这里的缘分已有40年。1999年,为了便于在泥河湾遗址实地进行调查研究,他举家迁到泥河湾小长梁遗址所在地东谷坨定居,十几年研究从未中断。
卫奇在东谷坨村建起了“泥河湾猿人观察站”,主要是作为野外科学考察营地。这个小小观察站,已经成了中科院双古所和一些大学办班及现场教学的场所。光近几年来,就先后接待了上千名中外专家、学者、师生、记者和游客。知道卫奇的人们,都说他是一位传奇的学者,制造奇迹的大师,对泥河湾考古有着突出的贡献。谈泥河湾的事情,他是颇具权威的。
我与这位传奇人物见面了。握手时,我看到他个子高大,蓄着长胡子,脸黑黑的,一副经霜历雪的考古学家的气质,对他的崇敬之情悠然而生。
我在卫奇的乡村之家住下来,并告诉了他这次来拜访的意图。他听说我要写长篇小说《泥河湾》,很高兴,长胡子都微微抖起来。
我与卫奇彻夜长谈,并观看了他长期积累的中、外考古学家现场挖掘的情景记录的电视片。卫奇先生讲了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也谈了许多可贵的观点,使我收获颇丰,受启迪很深。
卫奇说:“全世界公认的第四纪标准地层只有两处,一处在泥河湾,另一处在欧洲的维拉弗朗,而泥河湾剖面最多、保存最完整。这正是泥河湾吸引世界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