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风雪寒,酒尚温
大风镇之所以叫大风镇并不是因为它风大,虽然这里的风确实很大。
冬月二十三日,大雪。
大雪连续下了十几天,大风镇狭窄的街道上已经几乎行人绝迹,低矮的房屋在雪中看起来活像由白雪堆成的“雪包”,街道旁的树上已经没什么可掉了,叶子们早早的就已经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干在大雪的压扎之下岌岌可危,同时还要接受寒风狂猛的摇撼,空中除了空气和雪花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啦,因为太冷了。
阴天,傍晚。
岁穷风雪飘零,望迷万里云垂冻。
风雪打黄昏。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铁飞云就会坐在门边的桌子边,静静的看着门外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他们来往忙碌,他这样做已经有很多年了,自从他来到大风镇的第二年开始,他就爱上了这个活动,这很有意思,他就隔着窗户静静的看着他们走过,暗中品味他们,咀嚼着他们。
但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他看了这么久,原来一直都是在看着自己,旁人只道他无所事事,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在做一些很有意义的事情。
他就这样看着,不用任何人发生恩怨,就像看着月亮上的人和事,他讨厌恩怨纠葛,他已经不想用自己饱受残害的肩膀去扛那些沉重的东西了,太累,太苦。
是非恩怨惹人恼。
但是,今天来的这个人他却知道必定会和他发生恩怨。
小当铺里,通红的炉火里炭火狂猛的燃烧,热浪散发不过三尺之外便被寒冷侵蚀掉,所有东西都消失了热度,店里唯一的伙计阿三和铁飞云不得不无限的靠近火炉,看着三尺之外嚣张而跃跃欲试的寒气唉声叹气,莫可奈何,唯有多加一件寒衣,唉,实际上他们穿得够多了,两个正当壮年岁的人现在却臃肿到动一动手臂都费劲。
铁飞云穿的稍微少一些,动起来更方便,所以加炭火的重任就放到了他这个老板身上了,眼看着炉中火势减少了一些他赶忙加上炭,直到火炉里面的热度再度增加上来,将寒气驱赶到三尺之外为止他才停下动作,眼睛继续看着炉火上面,口鼻里面吞吐着白色的水汽。
炉上有酒,酒尚温。
淡淡的酒。
铁飞云不喝烈酒已经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谁都喜欢烈酒清风明月佳人和刀光剑影,但是经历过了,才会觉得那些东西其实很可笑,只有平淡的生活才是真的美好的。
现在的他就是这样,热血已经冷却了,厌倦了,害怕了,只喝淡酒,就连这点程度的低温身为武者的他都会不自觉的缩会衣物的遮蔽之中,外面伤害太多,人们太可怕,他得穿上盔甲,这样才会安全一点。
劲风敲窗,冷风灌进铺子里。
阿三无所事事的抬目向天上看去,一只雄鹰冒着雪逆着大风向北飞去,对于身下的大风镇这个旷野寒风中温暖的堡垒简直不屑一顾,而是展开雄伟宽大双翼向着风雪漫天的北方飞去。
阿三不由得叹道:“还是这些畜牲能耐大些,这么冷的天儿都不用烤火,还要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哪里像我们……”
铁飞云仰头看着那只鹰,见到它已经成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远空,他不由得释然微笑了一下,地上的人是很难理解天上的飞鹰的,这只鹰也许飞跃了很多城池,但还是会继续飞下去,更何况大风镇并不值得它做停留。
很多人都会来到大风镇,但是他们最终都会离开这里,只有铁飞云这样的人才能呆很久。每一个地方都有它独有的规矩,大风镇最大的规矩就是不要多管闲事,这就是铁飞云最喜欢这里的地方,在这里也许有很多恩怨,但是没有一份是属于他铁飞云的,这很好,让它继续吧,继续平静下去。
马蹄声打破平静,马儿发出一个急促的响鼻,风雪中的长街上出现一人一马,马在铺子前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下了马,走了进来。
炉火照映下,一张少年脸,当年,若是没有那一道刀疤也许会更完美一些。
少年用那缺乏情感的声音道:“要一副可抗风刃的铠甲,全副的。”
说罢住口,惜字如金。
阿三心中暗道见鬼,这么冷的天儿竟然还有顾客,看起来自己非得挪窝不可了,他明白老板虽然对自己不错,但他要是偷懒到叫他去干活而自己烤火那么明天自己应该就不用来了,虽然烦恼牢骚一堆他还是殷勤的去张罗了,天气太冷,他们提早将大部分的特质铠甲送往后方的稍微温度适宜的储藏室里放着,以免过低的温度损害货物,而且老板最大的用意还是让穿的人不会一下子被铠甲吸去了温度,那样对于在这样的冷天里穿着铠甲的他们着实不妙。
这是特质的通过大风镇北边的万仞山脉的大风谷而准备的特质铠甲,所以并不会遭到帝国的查禁,因为大风谷乃是人所共知的奇地,那里终年挂着可以撕裂人的肌肤的狂风,而且风是从地上往上刮的,狂风中含有的的风刃厉害非常,若是没有这种特质的铭文铠甲低阶武者想通过纯粹是异想天开,尤其是再这样的寒冬,光是经过那里就已经是一种残酷的灾难。
事实上,大风镇之所以得名正是因为大风谷。
铁飞云看着站立在柜台前不动的少年摇了摇头,他虽然不爱管闲事,但是他对这个少年有一种特殊的好奇,因为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进入大风谷。所以他允许自己稍微多说两句,道:“过来烤一烤火吧,天气这么冷。”
少年微微摇头,不用。
铁飞云微微一笑,补充道:“有酒的。”
少年这才绽放一个微笑,十分乐意的坐了上去。
铁云飞望着少年那挺直的躯体,皱眉道:“穿这么少,不会冷吗?”
少年人摇摇头,道:“不冷!”
铁飞云暗自叹了口气,唉,年轻人,就是这样,风再冷,雪再大,全靠体温去扛。
何必那么炽热?
一股酒香忽然扑鼻而来,铁飞云闻了闻,嗯,温度正好,他默默的给少年满满倒了一碗,给自己则只倒到碗的三分之二部分,然后两手捧着,慢慢的喝了一口,温酒入肠,一股流动的暖意扩散开来,那酒的醇香四溢在口鼻之间,他又咂了咂嘴,咀嚼那股美好的味道,良久,才闭着眼睛舒服的叹了口气。
睁开眼,看见少年举起酒碗,一饮而尽,擦了擦嘴,似乎意犹未尽。
铁飞云微笑着问道:“怎么样?”
少年放下酒碗,道:“酒太淡了。”
铁飞云暗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但随后他又谈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这样热血的少年不应该在大风镇呆太久,于是他又默默的给少年倒上一碗,道:“淡酒有淡酒的味道,只要你静下来好好品味一下,就会发现这个现实。”
少年人难得谦虚的点了点头,道:“或许吧。”
聚齐酒碗,一饮而尽,擦擦嘴。
铁飞云无奈的笑了笑,阿三还没有来,于是他又道:“要去大风谷?”
少年人闷哼似的道:“对,去大风谷。”
铁飞云望向长街,夜色从东边袭来,西边的残阳估计扛不了一时半会了,白昼匆匆过去,之后就是又冷又黑的长夜,长街上的马匹可没有他的主人这么好的命,这会儿冻得够呛,浑身不住的打哆嗦,不断地动来动去。
他差不多已经预见到了这匹马的命运,没办法,谁让它跟这么主人,可怜可悲,于是他又为了这可怜的马好心提示道:“如果你这样走的话你的马只怕坚持不到大风谷了,那个时候你可能就有马肉吃了。”
少年皱了皱眉,道:“难道还有马的盔甲?”
铁飞云垂下眼皮,淡淡道:“有的,西边的老张家的张记铺子就有,你可以上那儿看看,这样好歹你可以坚持骑着马在大风谷走一会儿。”
少年难得的笑了一下,道:“多谢了。”
这时阿三走了过来,他将仅剩的可能适合少年的特质铠甲拿了出来,道:“就剩下这几件了,按着价格从左到右排序,客观您要哪一款?”
少年人没做考虑,道:“要最好的那一件。”
最好的?阿三看了一眼这个穿着不算多好的少年,怎么看着都像一个流浪武士,阿三知道这种人一般都很穷,除了酒和刀剑,他们身上的钱一般少的可怜,但是眼前这个少年却一副爷有钱的样儿,虽然他知道少年可能是无意之中做出这种表情的,但这反而更令他很不爽,于是他用那缺乏热情的语气道:“客观你是否需要考虑一下,这件铠甲得要……”
话还没说完,少年人拿出一张银票,永和居印发的银票,谁都知道永和居财大气粗,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银票都可以从那里取出现钱,不管银票面值多大。
阿三睁大眼睛,见到这张银票的面值是——伍仟俩。
少年人永一种古井无波的语气道:“请问够不够?”
阿三心中生怒,暗道有钱怎么样,但面上却讨好似的道:“够了够了,当然够了。”
少年微笑了一下,问道:“我可以把铠甲暂时放在这里吗?因为我可不想穿着它在大街上到处走,因为我还要去买马的那一份。”
铁飞云眉头一皱,但由于是他自己提醒的人家,这乃是种因得果,所以只好答应道:“快点回来拿你的东西。”
少年感谢了一下,又问道:“那可否请问张记的那个铺子怎么走呢?”
铁飞云还没有回答,阿三已经抢先答道:“从这里向右拐到第三个路口再向右拐,再到第二个路口向右拐,之后从下一个路口向左拐两个路口就到了。”
少年闻言一笑,道:“也就是直走两个路口再向左拐一个路口对吧,多谢了。”
说罢,迎着风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