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很冷,刀尖滴着血。
士兵身上的铠甲也很冷,他也很冷,他面具下的脸更冷。
他对于死在他刀下的这个村妇并没有太大的触动,甚至可以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不知道孙美丽的心,也不知道孙美丽的感情,所以他没有触动。
可能即便知道了也没有感觉。
“瘟疫弥漫,无药可救,全部杀无赦。“
他知道这道命令里面有很大的水分,但这又怎么样,这是将军的命令。
孙美丽不是死在他刀下第一个无辜的人,也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是大唐最优秀的铁骑,他代表的是大唐的荣耀。
军令如山,不管对与错,他需要的只是单纯的去执行。
将军要谁死谁就必须得死,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也一样。
于是转过身,他迈步,铲起一片夹着血的雪。
现在他要去杀更多的人。
一路跟着赵四逃匿,小屁孩也在想怎么解决目前的局面,但令人苦恼的是,他还真想不出以自己6岁的身体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做些什么。
小屁孩很烦躁,真的很烦躁,他讨厌这种无力感,这种人生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让他好讨厌,却是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了下来,一下子撞了上去。
小屁孩烦躁,赵四也很烦躁,带领着一家人来到家里的米仓里之后,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杀戮声,他也来不及解释,而是直接掀起了地上的木板,露出一个土洞,将肩上的麻子少年扔了下去。
“哎哟。“
被摔得疼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呆泻的麻子少年这才叫了一声。
“闭嘴,混账,给我听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赵四皱眉,对着土洞下面骂到,语气十分的吓人。
听到此话,土洞下面的麻子少年果然被吓得禁了声。
赵四的眸子扫了一下小屁孩哑丑,想说什么,却没想到“哇“的一下吐出了一滩血,身形有些不稳。
哑丑被吓得跑了过去,想要扶他。
小屁孩也是此时才发现赵四的脸色发白印堂发黑,和陈翔当初的模样如出一辙。
没想到赵四挥挥手说,“没事“,然后将视线停留在小屁孩身上。
“你也下去吧。“
说完,竟然还罕见的笑了笑,而且还是对小屁孩。笑得同时血沫从他嘴角流出,有些吓人,却被哑丑拭去。
小屁孩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赵四竟然会让他先下去,原本他还以为赵四会自己先下去,或者让哑丑先下去的,这不由让他重新认识了一下这个他认为是无情之人的男人。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明白也不是犹豫的时候,出奇的对赵四点了点头,才跳了下去,没有像以前那般无视他。
现在终于只剩下了赵四和哑丑两人,才重归于好的两人,原本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却是没想到出了这种变故。
幸福来得太快,灾难也来得太快,人们还没在梦中沉浸太久,就被惊醒。
他扶着她的脸,眼中闪烁的是柔情,他是赵四,是个屠夫,以前是个无情之人,现在却不是,以前的他不爱她,现在的他却是最爱她的人,于是他说。
“去吧!“
她摇头,眼中晶莹的是泪,她是哑丑,是个童养媳,以前他不爱她,但是她爱他,现在他爱她,于是她比他爱自己更爱他。
“我已经没救了,去吧。“
他笑,他感动,于是他不想让她留下来陪自己,不想让她陪自己死。
他在前几天就患上了瘟疫,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看清了自己。
人在快死的时候有两种思想,一种是执迷不悟,一种是大彻大悟。
他幸运,他大彻大悟了,于是他哭了,感觉自己几十年白活了,到现在才想明白。
所以他想弥补,他想对哑丑好,想让哑丑感受自己的爱,想告诉她。
他爱她。
有一种爱叫做长相厮守,有一种爱叫做生死相随。
但很少有人知道有一种爱,没那么好听,叫我死了不希望你死。
“去吧,我要死了,但我不想你死。“
她摇头,她哭。他让她去,但她不想去。他说他要死了,但她不想他死。他不想她陪他死,但是她想陪他死。
他苦恼,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反抗过他,偏偏在这种时候反抗,难道是这几天对她太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他想骂她,想像以前那样骂她,却发现他忘记了怎么骂人,或者他其实不想骂她。
所以,他也哭,哭得很伤心,手拂过她雪白的鬓发,声音很沙哑。
“你真傻。“
她点头,她很傻,她也觉得自己很傻。
但她愿意傻,希望自己一直傻,傻得开心,傻得乐意,于是她笑,笑得同时却在哭。
她笑,他也笑,哭的同时在笑,笑的同时他关上了土洞上的木板。
他,看到了远处的士兵。
“那就一起死吧。“
她点头,她是哑巴,不能说话,于是她在心里说。
“那就一起死吧。“
他搂着她,她环着他的腰,他楼的是他的情人,她环的是她的爱人,他爱她,她更爱他。
因为要死了,于是他们哭,但因为幸福,所以他们笑。
哭笑着,尖刀贯穿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紧紧的连在一起,嘴角渗出乌血,啼鸣。
“那就一起死吧。“
“那就一起死吧。“
然后她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他没有放开她,她没有放开他。
生前愚昧不懂珍惜误了三生,死了却怎么也不愿放开。
于是鲜血渗过木板,滑过土坑,滴中了小屁孩的脸,击痛了他的心。
小屁孩无言,那名士兵也无言,麻子少年早已晕阙。
士兵无言,揭开了面上的面具,那是一张英俊的脸,上面却写满了无情。
刀锋很冷,刀尖滴着血,他的身上也有血。
他是大唐最优秀的铁骑,他是最铁血的战士,也是最冷血的人。
他在心里说过孙美丽不会是他杀的第一个无辜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而现在就又多了两个。
挥挥刀,拭掉上面的血。
他是大唐最优秀的铁骑,他代表的是大唐的荣耀。
现在却是做着不荣耀的事。
但军令如山,军令不可违,他不会违抗军令,因为他是军人,他是大唐最优秀的铁骑。
不过却并不妨碍他敬佩他们,所以他摘下了面具。
他是无情之人,是冷血的战士,但情理上告诉他,他们的感情值得敬佩,所以他感到敬佩。
这是大唐军人的风范,即便对敌人,对击杀的对象也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所以他做了。
于是他闭上眼默默哀悼了几秒,才带上面具。
终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