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里,韦天舒正在低头填写手术室使用记录,秦少白从后面拍他肩膀:“哎你昨天做的那个号贩子怎么着了?“
韦天舒:“正在康复中呗,能说会道,哄的护士妹妹们眉花眼笑,正琢磨跟我拉关系以后走内线呢。“
秦少白:“你正经点!我跟你说,这帮号贩子混蛋透了,今儿早上一走单帮的,蒙到廖老师头上了,廖老师那么心软的人……“
韦天舒撂下笔,抬起眼皮:“我这两天琢磨呢,咱也别眼红人家赚钱容易,人家那脑袋特别拎得清!“
秦少白:“你说什么哪?“
韦天舒瞧着秦少白愤怒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更来了劲,一屁股坐在手术记录登记本所在的小桌上道:“你就说吧,咱们医院也不是没琢磨法子。你搞建卡挂号?好,病人还整不清楚怎么建呢,号贩子早早儿地就学明白了,提前给把卡建好以备后用,还低价收购外地病人看完病丢这儿的废卡;你说你网络预约吧,人家没两天就发现放号规律,哥几个守在电脑跟前,把网络号一网打尽;你说你实名制——“
秦少白把手术室使用记录从他屁股底下抽出来,填:“对啊,我就奇怪了,这都拿身份证挂号到时候核实怎么还……”
韦天舒一敲她脑袋:“要不说你脑子不行呢!你回家搜索一下,打进关键字“第一医院号贩子”。”
秦少白:“然后呢?”
韦天舒:“然后你就会发现,出现最多的,就是各个论坛,不同病人在“大雪山裸体泣血求可靠的第一医院号贩子联络方式”。人家现在早就提前跟客户预约好,拿到身份证信息再来挂号喽。”
秦少白圆瞪双眼。
韦天舒:“而且人家还知道一边儿拿路远家穷蒙廖老师,明白廖老师心软,一边儿跟患者说,你挂不上,但是我认识大夫啊,你送钱给她她不敢收,我们熟人,我卖你1500给她1000我赚个小的,患者立马就信了——你要跟患者说,老太太心眼好,你实在挂不上她号,不用塞红包,就去求她就行,10个患者得有至少6个说你做什么梦呢。”
秦少白乐了,这时身后手术室,一位40多快50的大夫往这边有点焦急地探头。
韦天舒对他道:“老江,这就好了。”
说完,韦天舒进了手术室。
阶梯教室里,廖克难给学生们讲公费医疗制度方面的内容。
廖老师开场讲到:“这个内容,很多临床医生,都觉得跟治病的关系不大,甚至不是我们应该操心的事儿,对记它,还很抵触。”
她停了停,看见下面的学生们的各种表情,笑了,正色道:“其实熟记哪个药它需要病人自己掏多少钱十分重要。有时候患者他感觉不到他的肝肾功能受了些副作用影响,但是没有患者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钱。”
王东:“您是说有的患者要钱不要命么?”
下面哄笑。
朱建华:“都要,患者都要。廖老师的意思是说,患者更明白钱是怎么个事儿,不知道命是怎么个事儿。”
大家越发哄笑起来。
廖老师摇头苦笑:“你俩从本科时就八戒猴子搭地没正形,这都博士毕业了还是没有半点长进!”
朱建华乍着胆子伸舌头:“师傅您,也一直不改初衷……”
所有人,连独自坐在教室一角的郁宁馨也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廖老师板起脸却还是掩不住笑意,拿板擦敲敲讲台感慨地说:“总之呢,它跟这个药的适应证、副作用是什么一样重要!现在医疗资源和投入没有跟上医学科学的发展,医生就不光是看病,也得考虑把国家的钱、病人的钱省着花。”她拿起激光笔,准备开始讲课之前,又停下,目光缓缓掠过下面的年轻人们,沉声道:“这里大多硕士博士,都转过临床对这些是有了解的,少数本科毕业的也实习一年了。今天我给大家强化一遍,然后闭卷考试,没过线的……”
王东插嘴:“那就上不了取经的路了!”
下面又是哄笑。
廖老师正色而感慨地,目光扫过下面:“七年取真经?取不来啊孩子们!这一辈子,那是多少代人,一直在走,走错路,走弯路,甚至走上了来不及回的死路,付出的是什么?”
新人们不知不觉地收了笑容,静静地听。
廖老师:“是生命和健康的代价,才换来你再从错路回到正路,继续去取经。这条路啊,它苦、累、难,一路充满错误的可能。好了,言归正传!”
廖老师把激光笔指向屏幕。
手术室中,方才老江的手术,换了韦天舒主刀。老江在一旁看着。
韦天舒:“行,关腹吧。”
这时麻醉师检查监护数据和出血量,惊叹。
麻醉师:“哎哟老韦,你这一台胆囊癌根治术,出血跟别人切个胆囊差不离!”
韦天舒并不掩饰得意,乐:“做手术,手上得带眼带脑子,而且,要有感觉……”
他正掰哧着,对面老江一个结没有打好,摇头叹气,正想自己剪开了,韦天舒却是说话不耽误眼观六路,这时已经冲老江:“那个位置不行,往里一点——”
他说着,已经上去,几秒钟剪断原先线结,重新打了,干脆也不等老江,自己将后续的活儿全部一气做完,老江又是尴尬又是失落地抬眼看他。
已经黄昏。
韦天舒、老江、凌欢从手术室出来。
凌欢由衷感叹:“金子就是落那儿都能发光啊!咱韦大夫,本来生在大山之中放牛,谁给做早教智力开发了?所以别啥都怪客观赖社会。”
凌欢这话说出来,别人都乐,老江却不由自主地更难受地低头。
韦天舒难得认真地道:“我是命好,没廖主任千里迢迢地去招生,把我领到城里来,之后我进了医学院她还老提点我,让我好好念书少犯浑……我没准儿还在山里放牛打架种那一亩三分地呢!”说至此,韦天舒的神色少有的认真。
这时,凌远从一间手术室出来,看到了韦天舒他们,他一边签手术室使用记录,一边瞥了韦天舒一眼,随口问:“又白话什么呢?你怎么在这?你今儿不是手术轮空?”
韦天舒无所谓地:“帮了个忙。”
凌远把目光移到老江身上。
老江有些胆怯地:我——我——
韦天舒拉着凌远走:“你找我干吗?是不是基金申请帮我改完了?”
凌远:“改完了,想跟你过一下。又是老江的手术要让你带着做?李睿整天带着他做基本手术准备重考11月份的标准化考试。快50的人了,标准化考试过了又怎么样?到退休也不能独当一面,但凡有点意外情况就得赶紧“叫韦大夫”、“叫李大夫”!这么大岁数了,让年轻大夫看着成什么样子。”
韦天舒回头瞥一眼老江,嘻皮笑脸道:“我还不是一要写这写那也得找凌院长么?论年纪我也大你快5岁呢!你这种出生医学世家的少年天才不能总歧视我们农民出身的老人家!”
不等凌远回答,韦天舒拉着凌远走开了。
此时,妇产科走廊里,廖克难主任已经换了便装,往门口走着,突然一个老太太冲到她跟前叫到:“廖大夫。”
廖克难愣了一愣:“哎呀,您是……小玉的母亲?”
老太太神色拘谨而紧张,手微微发抖:“廖大夫,我听其他大夫说了,说您本来该休病假,可是我们家小玉……”
廖克难打量着她憔悴的面容,满头的白发,心痛地走过去,拉起她手。
这样亲切的举动让老太太脸上的紧张瞬间尽去,眼泪迅速涌上眼眶,双手都紧紧地抓住廖主任的手,嘴唇哆嗦,眼泪扑簌而下,只是反复地说:“小玉,我的小玉……您说,两年前您给做完卵巢癌手术,她好了呀,到怀上孩子了,我们就以为所有的霉运都过去,以后都是好日子了。要早知道这样,当时就不该冒险保留什么生育功能,就该做那个根治。”
廖克难温声地:“我去看看小玉。”
老太太:“好,谢谢您了。”
廖克难和老太太往回走去。
普通外科的病区门口,李睿刚要进病区,就听见靠楼道口的病房里一阵喧哗。
一个老太太愤怒的声音:“李睿,这个李睿在哪呢?!他凭什么切掉我儿子一个脾?!”
李睿愣怔一下,随即加快脚步走进病房。
6人病房内。
躺在病床上的胡志军满脸尴尬无奈。
胡志军极小声地嘟囔:“爸,妈,你们听我说……”
其他床的病人或躺或坐,看好戏似地瞧着。
大夫、护士长和护士把跑出来看热闹的患者和家属赶回病房。
李睿来到,神色平静地对着一对老夫妻。
老太太看到李睿,质问:“你说,为什么切走我儿子的脾?!”
老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李睿微微皱眉瞧着他们:“等晚查房结束,你们来我办公室,我给你们解释胡志军当时的情况及手术过程。”
老头:“等什么等?!现在就说!”
李睿:“几十个患者10多个大夫都等着查房后换班。除非性命攸关,给个别患者答疑,不能影响正常查房。”
老头愤怒地去推搡李睿:“你少给我打官腔!什么玩意儿!”
他的力气很大,但却没有推动李睿。
李睿看着老头扯着自己的手,目光渐渐凌厉:“你们是现在自己到病房外面去等,还是查房之后去我办公室谈?还是我叫保安科把你们领到保卫科去等?”
老头收回自己的手,在他冷淡凌厉的目光之下,声音已经弱了不少:“你吓谁……”
李睿掏出手机,拨号:“葛主任,普外2区,有患者家属扰乱正常早查房,劝阻无效。”
老太太扯着老头往外:“我们……我们到外面等!”
老头边悻悻然跟她出去边不服道:“反正没这么容易完!办公室说就办公室说。”
老头和老太太走出了病房。
王东瞧着李睿,低声道:“领导,葛主任过来,看见这儿没啥事,又得去凌远长那告状说咱们拿医管科当随叫随到的奴才。”
李睿已经走向第一张病床,神色平静,嘴唇轻动:“我拨号之后,根本没按发送。”
王东忍不住作出个崇拜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