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乐老家”小酒馆里,苏锦墨还是没有同意郭静的提议,将幸福小区的房子卖掉,搬到郭静与陶素芳租住的“兰花胡同”里三人合租。
因为苏锦墨怕陶素芳将自己与她们合租的事情告诉涂文鸣,如果让涂文鸣知道了她住在哪里,那她离开涂文鸣所做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所以,她就先打算暂住在父亲的房子里,江城市一中的宿舍楼里。一边找买家卖掉幸福小区的房子。
“表妹,你为什么要离开涂总?难道是因为你爱上了他吗?”郭静将手心拍在了放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着的左手,俏皮地歪着头含笑看着苏锦墨,但只见苏锦墨的脸儿红仆仆的,仿佛桌上火锅下的炉火印上了她的眼眸,浸染上了一层亮晶晶、鲜嫩嫩的光晕来。眉目如画,浓淡相宜。郭静像欣赏春天里的一幅画,那般明媚与从容。
“说什么呢?既然相爱,为什么要离开他呢?”苏锦墨将手从郭静的手下抽离了出来,无限落寞地转头,环顾四周。这个时候正是吃中午饭时间,“快乐老家”的小店里坐满了人,人们都埋头吃饭吃菜。小店里的拿手好菜是“凤爪干锅鸡”,所以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个小铁锅,锅下是明明灭灭的炭火,锅里是滋滋冒油的泛着香味儿的美味。
郭静嘴角含笑,美目含情。快乐地指着这群食客对苏锦墨说:“表妹,你看,还有五天就要过年了,这店的生意还这么好。”
“是呀,现在人们都懒得自己做饭了。”苏锦墨夹起一块凤爪放到了郭静的碗里,嘻笑着说:“表姐,快吃,吃完了好多多的抓钱呀,哈哈。”
“呵呵。”郭静也嘻笑着用手抓起了凤爪就往自己嘴里啃,满手的油满嘴的油,还嚼得吧唧吧唧响,嚼碎了后咽下去,再喝了一杯豆浆,这才满意地揩揩手,说:“抓钱谁都想抓,何况我们每个人都分得了欧阳俊卿的一些工程款……。”
“这点小钱你就满意了么?”苏锦墨喝着豆浆,摇了摇头,一幅高深莫测的模样,令郭静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她摇着苏锦墨的手说:“好表妹,是不是又有什么发财的高招了?”
“原来我表姐是一个大财迷。”苏锦墨的手指就刮上了自己的脸,她吊起一只柳眉斜看着郭静,微微眯眯笑,很简单的表情,令郭静很困窘。
“表妹你不知道,没有钱寸步难行的苦处呀。”郭静默默地喝了口豆浆之后,还咂了咂嘴巴,好像刚才喝的是一口洒,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叹息,仰头向天,又好似要将那些酸楚和眼泪都逼进眼眶内。
“怎么了,表姐。”看着郭静那神伤的表情,以及闪烁在眼眸上的泪花,苏锦墨的心莫名地好似被抽空了般压抑。抓过表姐的手,透过洒落在室内的光线里细细地瞧。那里,五指修长,不胖不瘦,苏锦墨知道这是表姐弹钢琴的手,但是,手掌心内粗糙厚实的硬茧已说明了表姐她在异国求学的经历并不是风花雪月,只怕为了生存,她已忽略了钢琴的黑白弦语吧?
果然,表姐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苏锦墨看到了雾蒙蒙的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滚落的泪花努力地快速滑落,就被郭静快速收拾掉。郭静擦了擦眼睛,吸了吸鼻子,才捂着她的鼻子伤感地说:“你知道我在家里的情况,而留学是需要昂贵的费用的……。”
“我懂。”苏锦墨拍拍郭静的手,将自己的手娟递到她手里。
郭静接过苏锦墨纯白手绢边角分别绣有四朵梅花的图案,她不禁破啼为笑了。好似忘了自己的过往,她取笑苏锦墨说:“表妹,不是吧,你还是古人?停留在用手帕写书信的时代?”
“哈哈,你表妹我是老古董了哦。”见到了表姐开心地笑了,苏锦墨亦为她高兴。“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样温馨的字句,不由得心情舒畅,眉头舒展,也将自己搬出风华绝代的伤感而冲淡了。
“老古董好,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凡俗难扰。”郭静富予禅机的话语令苏锦墨很是高看了几分。自己喜欢古诗词,喜欢佛经警言,特别是阐释生活哲理的字字句句,更是深得苏锦墨的心。此刻,在表姐妹郭静的嘴里道出来,又别有一番寓意在心头。
“是,白菜萝卜,各有喜好。”苏锦墨讪讪地笑着,拉过郭静的手摸着厚厚的茧,又旧话重提。她问:“表姐,在外国这么多年都是怎么度过的呢?为什么那么多的国人都愿意出国?他国果真都是天堂,外国的月亮比咱们中国的月亮要圆么?”
“在哪都是一样的。”郭静用手支着额头,撩开她额前挡住光亮的头发,凄然一笑,陡地又是一口豆浆,无限满足地开口说道:“其实应该是‘月是故乡明’……。”
苏锦墨还依稀记得杜甫写的《月夜忆舍弟》诗: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这是关于思念的诗句,所以苏锦墨立刻明白了郭静的感慨“月是故乡明”的意思,太深刻了的遥隔海洋的思念,是走在异国游子的痛彻心肺。特别是每逢佳节,中国的春节达到了顶沸。千万里的距离、风大雪大的阴霾……种种艰难的旅程,都难不倒中国人民返家的归途,只为了一个春节,老百姓仿如候鸟般从东到西、从北到南的大规模迁徙……
“所有的劳累,比如去餐馆洗盘子,到按摩店里去给顾客按摩,去给人家的院子里除草,到超市去站柜台……等等辛苦,都抵不过思念的痛楚……”郭静低低诉说着在外国的生活,其实与在国内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的物质生活水平相对中国来说要高些,生活环境和质量相对来说也更高些,工资自然也要高出许多。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淘金客想方设法到外国去淘金,只是风俗习惯的不同,他们人口的稀少,又让我们这些在外国的国人们郁闷不已。
特别是思念,由于距离的远隔,虽然有着网络可以时时刻刻相见,但是不可触摸的真实,空间距离的思念,痛并甜蜜着,总是在想见时刻,微笑着流泪。还有一种心灵的距离, 那思念便是苦涩的,痛而苦涩着,总是在想念时分,苦涩着流泪。
“来,为这句‘月是故乡明’干杯!”苏锦墨举起豆浆杯子,与郭静两人痛痛快快的干了之后,分别说着一些生活的琐碎细节。
菜足饭饱之后,苏锦墨开车将拿着她鲜红的结婚证书的郭静送了一程之后,郭静去了兰花胡同,然后苏锦墨又载着自己的简单行礼箱,回到了父亲的家。
苏锦墨的车子停在了江城市第一中学宿舍楼的大院子里,走出车子,就看到了与父亲同组的音乐教师薛丽萍在擦阳台上的窗户玻璃。
“薛老师,在大扫除呀。”苏锦墨悄悄地走上前去,对着专心忙碌着的薛老师背影俏皮地喊了一嗓子。
薛老师还是听出了苏锦墨的声音,她放下了抹布,站起身来,开心地对苏锦墨笑着说:“小墨回来了……。”像往常一样,她擦了擦手,对着她隔壁的苏家喊道:“苏老师……”喊过之后,才忽然发觉,那个屋子一直空着,她劝苏锦墨将空着的屋子出租,但是苏锦墨不同意,她说要留着,那里有父亲的影子,是她的回忆。
“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薛老师说着话,她已模糊了视线。她擦了擦眼睛,挤出笑容说:“小墨进屋里来坐坐吧。”
“呵呵,不了,谢谢薛老师。”苏锦墨手里拿着车钥匙,晃动了两下,嘻嘻笑着说:“看到薛老师在大打扫除,就知道要过年了,我也回家把屋子打扫打扫,好去给您拜年。”
“这孩子,常来薛老师家里坐坐呀。”薛丽萍与苏锦墨道别之后,她继续擦她的阳台玻璃。苏锦墨打开了父亲家的门,抬脚跨了进去。
这里是她生活了十五年左右的家,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童年、少年和青春年代,处处都有她成长的经历画面。客厅里的米色长沙发,是她坐在父亲膝头看电视,缠着他讲故事的地方。阳台上的那架古筝是母亲离开后留下来的,当时被气愤的父亲摔断了一条腿,后来苏锦墨缠着要学母亲的古筝,父亲才又将古筝的腿给接了起来,从此后,苏锦墨学会了古筝和短笛,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音乐特点。
然后走到了父亲的卧室,本来是张双人床后来被父亲换成了木板的单人床,反而将双人床放到了苏锦墨的房间,他说他喜欢睡木板床,老骨头睡得踏实和舒服。而女儿的身子柔软就应该睡沙发床。而苏有为却并不知道,苏锦墨多少次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她曾躺在父亲的木板床上去感受父亲所说的睡得踏实和舒服的感觉,但她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吱吱呀呀木板在抗议的声音,而且她睡得背部很不舒服,后背的骨头被床板抵住没有弹性,有点点疼。于是,苏锦墨向父亲提出过很多次,说她人小,就应该睡单人床,父亲人大就该睡双人沙发床,可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他睡不惯沙发床。
木板单人床的对面就是竹子做的一排特大的书柜,占据了整整一面墙,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或大或小或长或窄或黄或新……的各种各类的书籍,那是父亲的收藏。苏有为喜欢看书和买书,他的零花钱,和不吃早餐节约下来的钱全买了书,而且他还给出版社翻译外国书籍,所得的稿费也会买了他喜欢的书。他一生与书结缘结伴,最后却惨死在下水道的井底下,生命何其无常呀。
苏锦墨的纤纤玉指一一扫过一排排的书籍,就如巧手划过钢琴的琴键,钉铛韵律,连同书墨香味儿,令苏锦墨沉醉。随手抽出一本,那是父亲曾教过苏锦墨的音乐谱曲,很旧很烂了,发黄的书页卷着边了,仿佛还留有父亲的汗味儿,和自己的欢笑声,其中还夹杂着父亲的怒骂声和自己眼泪滑落风中的声音……。
思念想见的滋味,缓缓地,在苏锦墨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来。仿佛明眸之中有水波轻轻涌动,朦胧中携着晶莹闪闪烁烁。“哦,父亲。”她一声微带哽咽的呼唤,头枕在书架上,手捧着音乐谱曲紧贴在胸口。一种无边无限的想象印入脑海,抬眸处,父亲驾着仙鹤踏着云彩而来,白发鹤颜,停留在半空中,与她两两相望。
父亲含着满脸的笑意,手捋白胡子,微笑着嘱咐:“墨儿,做你想做的事情,快乐生活,我永远在你身边……。”
此刻,苏锦墨竟再也想不起别的什么,只觉得头脑异常清醒,目光异常明亮。透过纱窗投射进来的太阳光线,点点灰尘,飞舞沉浮,翩翩起舞,原来心在情在,这人世间竟也是处处有着耀人心魄的美丽。
“好,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快乐生活。”苏锦墨欢叫一声,对着半空中父亲的仙容,放开怀抱,展现世间最动人的笑容。
“谢谢你,陪着我,走了这么久。现在,你可以放心松开双手,不用担心我。答应你,不忘记,故事和温柔,过去,那些冒险随着心跳动,努力地执着……”过后,苏锦墨拿着抹布,唱着《我们都能幸福着》的歌谣,开心地打扫起卫生来,好迎接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