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钟,苏锦墨一身出行打扮,出现在了兰花胡同口。
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她的头发,一幅大大的褐色墨镜,遮住了她美丽的脸。
苏锦墨没有开她的小汽车,而是手提着轻便的行礼箱,站在胡同口里搭出租车。
四处搜寻,苏锦墨还是看到了停在兰花胡同口的蒋亦忠的白色吉普车。
她没有时间走近去看,蒋亦忠是不是在车子里面,苏锦墨拦住了一辆黄色的士,快速上了车,焦急地让司机把车子开走,她说出了自己的目地的:“快,飞机场,我八点半钟的飞机。”
然后,司机一踩油门,出租车踩着晨曦、迎着朝露,向着要1个小时车程的宜滨市飞机场奔去。
薄雾轻烟中,依稀可见白色的吉普车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渐成一个小点、终于隐匿在浓浓薄雾中再不复见。
苏锦墨将头靠在座椅上,闭目沉思。自己此一去,搭九点的飞机飞往哈连滨,她要去找从前的闺蜜兰萍娇,她要问一个明白,当初的姐妹情份,怎么可以背叛她们的友情?既然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那么,那个背叛了自己的兰萍娇怎配拥有一个天使般纯真的儿子呢?
我得不到的,你也休想得到。
苏锦墨咬紧牙关,在心里恨恨地告诫着自己,绝不可以心软。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善良的苏锦墨因为仇恨,那张本是冰清玉洁,妩媚动人的脸庞,在清晨薄雾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阴森扭曲,司机不小心在后视镜里看见了,都不免暗暗吃惊。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寒到那么冰冷,哪怕隔着眼镜的光线,司机蔡师傅都感觉到了苏锦墨黑色宽边墨镜后的眼神如刀如剑,直刺他的心肺。
但蔡师傅坚信,就算是一座冰山,只要太阳出来了,一样可以冰释消融,细水长流。
于是,蔡师傅将自己妻子给他做的早餐还冒着热气的白菜瘦肉小笼包子捧了出来,递到苏锦墨的手里,微笑着说:“小姐,请吃包子,我妻子做的。”
怔怔地看着窗外想心事的苏锦墨没有注意到,但鼻子里忽然闻到了白菜瘦肉的味道,还有永和豆浆那爽口清香的气息。她寻找着味道的方向,看到了蔡师傅亲切朴实的脸庞,以及他手里形状捏成了小白兔的白菜瘦肉小笼包,还有蔡师傅放在前窗台上的保温杯里的永和豆浆。
蔡师傅五十岁左右,因为职业是出租车司机,开了二十多年的车,他的颈椎不好,而且肠胃不好。所以他的妻子就经常给他熬粥,煲汤、做面食等。
看着好似与父亲年龄相仿的蔡师傅,苏锦墨眼睛忽然一热,她伸手接过来了,淡淡地说:“谢谢。”
“不客气的,姑娘,吃吧,吃饱了就暖和了。”萍水相逢的蔡师傅说的这句“姑娘,吃吧,吃饱了就暖和了”的平实朴素的话,却令倍感孤寂和被仇恨蒙避了眼的苏锦墨如沐春风,顿感暖风阵阵。
暖风吹得游人醉。苏锦墨的眼眶,仿佛有水珠涌出来,她苍白的脸色在朝阳中带了一丝欢喜。蔡师傅,明显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女人脸上的冷若冰霜,好似被一缕正透过他洗得透亮的玻璃窗照耀进来的阳光收拾去了,
苏锦墨的冷漠和拒绝渐渐被消融,她微微抬头,嘴唇微动,深深地看了眼蔡师傅,她说:“我吃过早饭了的,我尝一个就好。”说着话,夹起一个包子,轻轻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薄薄的包子皮,细滑爽口,入口即化。稍一使劲,里包的白菜瘦肉汤和油就顺着嘴角流下来。蔡师傅忙递过来纸巾说:“呵呵,忘了告诉你了,我老婆做的白菜瘦肉小笼包,皮薄芯多,吃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了,轻轻地咬下去,得抿嘴慢慢地嚼。”
蔡师傅介绍着他老婆做的包子,他还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
苏锦墨接过纸巾,揩掉了嘴角的流油。然后抿着嘴,将那入口即化的小笼包,慢慢地在嘴里细细地嚼。
“姑娘,你不知道吧,我老婆做的小笼包,从天津狗不理包子那里改良来的。”蔡师傅骄傲地介绍着她老婆,他由于要帮老婆揉面而睡得很晚却起得很早,还没有睡醒的迷糊的肿眼睛里却泛起两道喜悦自豪的光芒。
烟火凡尘里的平凡夫妻,不就是在逆境中相互扶持、互相关爱么?不管贫穷也罢,富贵也好,我们的一辈子,短短的几十年,相聚相守的时光,才是我们最应该珍视和尊重的。
“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此时出租车里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苏芮的这首《牵手》,彼时听来,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就在这首很好的诠释着平凡爱情的歌声里,蔡师傅向着陌生的苏锦墨,倾诉着他对妻子浓浓的爱。苏锦墨的眼前,渐渐呈现了一幅很清晰很温馨的动人画面:蔡师傅的老婆菜花先在天津狗不理包子店里打工,与他相识后,一同开了一个包子铺,但经过两人的改良,他们把包子做成各样的形状,他们的包子皮薄,肉多,生意很是兴隆。但是,街上经常有地痞流氓来收保护费,两夫妻不给,就遭到了他们的骚扰,在一次推搡当中,菜花的手被一个地痞给砍断了右手。因此,蔡师傅决定关了包子铺,他开起了出租车,让老婆在家做了全职太太。但做全职太太的菜花不甘心过饭来张嘴衣来张手的日子,她用左手学会了做家务,学会了做包子。
“生活虽然清贫,但日子非常安逸。”蔡师傅很是满足地微笑着,在清晨薄雾的光影里,显得温馨、平实但浓烈。
“那你们的儿女们呢?”苏锦墨忽感心头一暖,因为蔡师傅心满意足的笑容。
“哦,本来有一个男孩,但从小调皮捣乱,结交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经常吸烟喝酒打架,后来发展成了吸毒,最后因为一宗贩毒案,被抓进了监狱。”蔡师傅说得轻描淡写,但听在苏锦墨的耳朵里,却又是一番浓云惨雾,脸上立即阴霾密布。
苏锦墨忧伤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善良老实的才五十岁年龄的出租车司机蔡师傅,只见他脸上被岁月的刀斧镂刻得沧海桑田,沟壑纵横,他的头发也已白了一大半了,特别是头顶那一丛丛雪白的发丝,在周边的黑发衬托下显得那么的触目惊心。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好似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一般,苏锦墨的鼻子一酸,怔怔地就要掉下泪来。
苏锦墨摘下墨镜,将眼角的泪珠小心地擦掉。然后重新带上墨镜,将她的心事重重包裹起来。
飞机场就要到了,她要重新上路了。
“师傅,这两百元钱,就不用找了,等我回来时,你还来接我,好吗?”也许没有回来的一天了,但是,不着痕迹的施舍,还有给予善良的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希望,是此时苏锦墨心里头唯一的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不,姑娘,你出门在外也不容易,找你钱……”蔡师傅将一叠零钱递了过来,伸出车窗外,可是,苏锦墨提着她轻便的行礼箱,已走出了好远,回头,向着蔡师傅绽放她最美丽的笑容,挥手告别。
这时也才早上七点多钟,薄雾还未散去,日头正缓缓从东方升起,晕黄的光亮静静地照在空旷的飞机场上空,仿佛带了几分冷漠,也带有几分萧索。
时有飞机从地面缓缓升腾,时有飞机从天空缓缓降落,还有那被灯光照耀的飞机坪跑道上,有领航员打着各色彩旗,在引导飞机滑行。
苏锦墨站在人群中,仰望蓝天,仰望着展翅遨翔的飞机,她的心莫可名状的自行惭愧。
原来,人,竟是如此渺小。
而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却想着要以法律的名义,惩恶除奸……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苏锦墨深深呼吸,平伏下心情,毅然而然的,担着她轻便的行礼箱,跟随着或欢喜或幸福、亦有因为离别而忧伤的人群,踏着舷梯,登上了飞机。
七点钟手机闹钟铃响,蒋亦忠被惊醒了,猛地抬头,他脸上盖着的警幅掉落在地。他拿起手机一看,都七点多了,忙将胡自强拍醒,焦急地问道:“兄弟,发现什么情况没?”
胡自强满脸的困惑,揉揉睡意朦胧的眼睛,支起沉重的身躯,反问道:“什么什么情况?”
“唉,问你也是白问。”蒋亦忠打开车门,跳下了车。
立即有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耳旁响起:“鬼来了……”。只见戴晓琴从车侧方向跳了出来,还双手往前伸,做着吓唬人的姿势,脸上还配合着伸出舌头,做鬼的样子……看样子是准备吓他的大队长一大跳的,没想到蒋亦忠恍若未见,只是拍了拍戴晓琴的肩膀,指着后视镜,对她说:“小丫头,想偷袭你大队长,也不瞧瞧,爷是干什么的呀?”
“呸……还爷……”戴晓琴嘴里笑骂着,手也没停着,她从大大的跨包里,取出了油条、豆浆,还有两个鸡蛋,递到蒋亦忠的手里,拍拍手,说道:“看我好吧,知道你通宵,给你送吃的来了。”
蒋亦忠也老实不客气全接过来了,拿起油条就啃。
车里面的胡自强他可不干了,就在车内直嚷嚷,叫道:“喂,我说戴丫头,眼里只有你们大队长,我这个胡大队长呢?就白通宵了呀。”
“嘿嘿,你们这算什么通宵呀。”戴晓琴还是从跨包里取出了油条、豆浆和一个鸡蛋,从车窗处伸进去。可胡自强还是看到了给蒋亦忠的是两个鸡蛋,所以他继续大嗓门嚷嚷道:“你怎么这么偏心,他两个鸡蛋,我只一个呢?”
“我就偏心,就给我们大队长两个鸡蛋,只给你一个鸡蛋,你怎么着吧。”戴晓琴一连串地蹦出这句话后,还没忘吐吐舌头,胡自强扬手,瞪着眼睛说:“看我不劈了你这个臭丫头。”戴晓琴就抱着头往蒋亦忠的身后躲着,还慌张地指着车内的胡自强向蒋亦忠告状:“他,他要打我,欺负您的徒弟……”
蒋亦忠正嚼着油条,喝着豆浆,满嘴的食物,哪有时间来管闲事,所以双手直摇……
“呜呜,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戴晓琴一幅小女孩模样,双手假装拂拭眼泪,其实却从指缝里悄悄打量着蒋亦忠。
蒋亦忠吞下了嘴里的油条后,这才有空来管眼前的一幕了。
“诺,兄弟,这是两个鸡蛋。”蒋亦忠将他的两个卤鸡蛋递进窗内,对胡自强说:“你辛苦了,都给你……”
“呵呵,不客气,我拿一个就可以了。”胡自强回答着,可是,当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却被另一只横空扫来的一只雪白玉手给灵巧的抢去了,又硬是塞回了蒋亦忠的手里,戴晓琴叉着腰瞪圆着眼睛说:“我说蒋大队长,这可是卖卤鸡蛋的大妈妈那里最后的三个卤鸡蛋,是被我给抢来的哦。”想到自己插队还被前面的一个小伙子给训斥了一句,她的眼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看着戴晓琴她苍白的脸色在朝阳中带了一丝惊怒,与怨气,让人心头莫名的一痛。
蒋亦忠上前,递给戴晓琴一张纸巾,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小丫头,不就是几个鸡蛋吗?等过几天,我给你买一大箩筐的卤鸡蛋,好不好?”
“人家又不是买给自己吃的。”戴晓琴翘着嘴依偎在蒋亦忠身边,一同看向车内吃得正香的胡自强,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仰面,凝重地问蒋亦忠道:“对了,蒋队,黎军副所长大清早找你……。”
“什么事?”蒋亦忠心头一跳,不知道黎副所长找他有什么事?他在心里直犯嘀咕。
“我不知道。”戴晓琴皱着眉头回答:“大清早六点多钟黎副所长就给我打电话,问你在没在我这里……”说着话,戴晓琴垂着头,菲红着脸,没敢与蒋亦忠对视。
“快,小戴,咱们回所。”蒋亦忠急切地招呼戴晓琴上车。里面还在吃早餐的胡自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赶紧将正在手里拨壳的卤鸡拨完了壳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兄弟,出什么事了?”
“你留在这里,我和晓琴先回所里。”蒋亦忠打开了车门,胡自强嘟嘟喃喃地说:“我还得上班……。”可蒋亦忠不听他的抗议,将胡自强请出了车外后,他手握方向,眼盯后视镜,他开始倒车了。
“等我们回来你再走。”蒋亦忠将车子开上了大道,这才打开车窗,对着横眉冷对他的胡自强挥挥手,然后一踩油门,白色吉普绝尘而去了。
留下胡自强,在清晨薄雾里跺脚、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