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容钦答道。
老道士望了望天,长叹着说道:“尚小,尚小,倘若十年后真如此签所说,也不知是福是祸……”
容钦似乎听懂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淡淡说道:“老先生,这一签文就作废了,莫要放在心上。”
宿年正觉得奇怪,三支签文,三种表情。她的那支签文,他是哀叹;慕彻的那支签文,他是尊敬;容钦的那支签文,竟然是……惶恐。他有胆说自己比莫衔算得准,竟然没胆说出签文上的内容,真是蹊跷。
“王,传太妃娘娘口谕,您在外面散心也够了,如今是时候该回去了。”
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昭阳街上,六马并驾,站在马车旁边是宫中的内侍。
慕彻的神情显然一僵,将一定金铢留在了老道士的桌上,并未多说,沉默着上了马车。
宿年被扶上马车后,听到容钦说想要去章台街逛逛,不打算一起回去了。
在回宫的一路上,宿年一直在想那位久居深宫的太妃娘娘,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道士远看着马车离去,终是长舒一口气,连忙唤来道童,紧张地说道:“夙歌,快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夙歌看了看天色,不解地问道:“师父,还早着呢!为什么这么早就收摊了?”
“不收摊不行啊!”老道士长叹一口气,“快要变天了,这地方是待不了了。果真是祸从口出,今日错接了这单子生意,恐惹来杀身之祸啊……”
“变天?这晴空万里,那里有下雨的迹象?”小道童更是不解。
“不是天要下雨,而是天下要换主了……”老道士声音颤抖,不敢再多说下去。
“师父,刚才那三个人到底抽到了什么签文?”夙歌不过是七八岁的孩子,难免会好奇,一向无所不知的师父为什么无法解出那支签的内容。
老道士捂住夙歌的嘴,压低了声音说道:“嘘……小孩子,不要多问,这可不是什么诸侯王之类的签文……我们马上走,莫要回头,马上离开洛阳……再多停留半刻就没命了……”
“可是夙歌听闻靖北王仁德,断然不会因为签文的内容来诛杀我们。”
“靖北王?有杀我们灭口之心的不是他……另有其人……”老道士收拾好了东西,正要转身离开,突然间,听闻一句,“你们的命我护着,我只想知道刚才那位姑娘抽中的签文。”
老道士抬起头,只见一名身着月牙白的袍子,外罩水云黑色纱衣的少年。他的大半张脸都被面具遮掩住,银色的面具上镶嵌了月牙碧玉,整个人看上去缥缈难测。唯独左手上挂着用红线串成的银铃,倍增谪仙之气。
御花园的桃花林中摆好了一桌子的酒菜,已经入夜,四周挂着的荷花宫灯把这里照得透亮,隐隐地散发出暖意。
慕彻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换去了一身不近人情的冕服,穿着青色的便服,清俊的容颜仿佛染上了一层烟青色。他看着纷纷桃花飘落,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关于兄弟情,关于君臣情,关于儿女情。
宿年被杜若推了过来,“琰城,在想什么?”慕彻一直忙于朝政,很少能和他一起用晚膳,今日难得有空,宿年特地换了一身青绿色的撒花烟罗衫。
“没什么,不过是些琐碎的小事。”他淡淡说道。
宿年被杜若搀扶着坐上凳子,略带歉意地说道:“刚才特意换了一身衣服,所以耽搁了一些,让琰城在这里等着,实在是不好意思。”
“何必如此客套。杜若,你退下。”慕彻顺口问了一句,“阿钦呢?”
“他?他说今天要夜宿章台街,不回来一起吃了。”宿年狡黠一笑,“那么,他的那份就由我代替他吃了吧?”
慕彻一笑,“尝尝看,这是姜国的龙年酒。”说罢,亲自为宿年斟了一杯酒。
姜国的龙年,这种酒在龙年放入酒窖,到了下一个龙年才能取出,每十二年才能酿出一坛,所以特别珍贵。相传,这酒可以让人在浅醉之时,想起前世最舍不下的种种。
“我没喝过。他很少喝酒,也不喜欢我喝酒。”
“他?姜国摄政王……止殇?”慕彻脸上的笑容突然间一僵,把玩着杯子,凌厉的目光一闪即逝,“你还喜欢他?”
宿年点了点头。
一片落花坠下,在宿年和他之间打了个旋。
像止殇那样的,一旦爱上了,这辈子都难以挣脱。今后的日子,宿年想起瑷夫人所说的话,明知道他不爱任何一个人,甚至是他自己,可宿年还是喜欢他。喜欢一个人,一旦开始了,不是说停止就能停止的事情。
“为什么?”慕彻淡淡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在恰当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既然还喜欢他,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跟他走?”
宿年叹了口气,“可是,那晚他喝醉了。虽然醉酒后说的话也许是真的,但是他不可能总是醉着与我说话。倘若他醒了,又开始了他冷静得可怕的谋划。”
慕彻看着满天飞舞的桃花,眸子染上了另一种颜色。
“阿楚那么好的姑娘,他当初没有好好珍惜,他终有一天会后悔的。”慕彻为宿年夹了一个青色的团子,配着青花瓷器格外好看。
“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好姑娘,可是他偏偏觉得,好姑娘不如大好河山重要。”宿年轻叹一口气,语气中有几分失落,“也对,大好河山有了,好的坏的姑娘都不会少。”
慕彻轻笑着,语调有那么几分怪异,听着很让人觉得感伤,“可是,像阿楚那样的好姑娘只有一个,今后无论遇到再怎么像,都不是阿楚了。”
为什么慕彻不是止殇?或许宿年的生活会改变。
“谁要是嫁给琰城,肯定很幸福。”宿年这句话刚说完,就看见哑然失笑的慕彻,连忙问道,“怎么了?”
“倘若止殇一直如此,你可以待在靖国,只要我在一天,没人能伤害到你。”他借着醉意说道,可眸中依旧是难以抹去的哀伤,清幽的月色中,桃花落了他一身。他想说一句话,可没有说出来……希望止殇一直如此。
宿年一愣。
原来这就是偏爱。可是,太傅对宿年说过,没有一个人有义务偏爱另一个人。
他是君王,他是北方的霸主,六合的皇子,可是他和止殇不一样。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宿年恨透了自己,明明慕彻比止殇好上几百倍,缘何不能像喜欢止殇那样喜欢慕彻?
“怎么都吃着了?居然不叫我。”
宿年和慕彻正相对无言之时,不知容钦何时出现了。他一身紫色滚银边衮云纹的服饰,更显得挺拔俊美,唯独那双丹凤眼和他狡黠的笑容略有不符。
“阿钦不是今日夜宿章台街么?”慕彻问道。
“我何时说过的?”容钦下意识地望向宿年,那目光阴森森的。
宿年一脸尴尬,干干地笑了几声,“你分明就说了。”
“我若说了,我就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