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月天,桃李依依春暗度。
今天是我进入圣楠高中读书的第一天,我一早就从后院牵出我的小凤凰,一出门却看见车库门口横着的银白色迈巴赫。
“上来。”银香直视前方命令我。
“你应该是千川集团的法律顾问吧,我们又不顺路。”
“从今天开始,我兼职圣高的教导主任,上车!”他抬起修长食指推了一下眼镜,眼神深晦莫名。
我象征性地以僵持和沉默抗议了几秒钟,然后认命地上了车。银香脾气拗,九头犀牛都未必拉得转,这我心知肚明,所以懒得和他杠。
一路都很沉默,道路两旁是葱笼葳蕤的高大树木,香樟,法国梧桐,紫荆,刺槐,春深似海。银香的侧脸被横柯叠叶滤下的光斑衬得时明时暗,俊逸可是凛冽。那丝起伏的冰冷把我所有说话的欲望都打消,于是我决定不解释不道歉也不讨他开心。他要明白,或许其实他比谁都明白,当灵魂作祟怦然心动的时候,我们除了臣服与尾随,别无出途。
路过杳长海岸线的时候,我看见了天馨,她站在那株堆云偎翠的樱花树下,长发披离,清妍绝伦。车开得极稳极快,路过只是一瞬,我不确定银香是否看见她,但经由他镜面上反射出来的淡漠的光,我突然有些心凉。我和天馨,都爱得一般忘我彻底,义无反顾,又爱得一般荒凉而又卑微,简直无望。
当车缓缓驶进圣高辉煌耸立的校门时,我那么自然地便看见了他,安瞳。他整个人就是飞扬青春的注解,神情焕发,恣意不羁,偶尔捋一下垂下额前的浅麦色碎发,在诸多记者的围堵下游刃有余侃侃而谈。
我眼前的车窗缓缓闭合,我看见倒映在那玻璃里,一脸明媚的笑,几近痴痴。我沉默,笑意更深:“香,不要干涉我的事情。”我听见Zippo火机清脆的打响,银香抽淡薄荷口味的香烟,可是我比较喜欢他身上清甜的桃子味儿。我听见他说:“我当然不会干涉你。”我回头,看见他斜睇我的秀长凤眼:“我当然不会仅止于干涉你,我会全力破坏。”他笑,魔媚而妖娆。
我被安插到二年七班,离安瞳的一班隔了两层楼。这和校长一开始的决定不同。我冲去银香的办公室,他从电脑后面伸出两根长而漂亮的手指,他的招摇和得意让我想咬他。可是我只是安静地退出来,与其和一头牛争执不如改寻他路。
路过办公大楼的仪容镜时,我对着里面那个灰扑扑的女孩子无奈地笑,我不知已经和银香抗议过几回,他总找各种理由搪塞我,不让我变漂亮。我只是想如果我不是这样貌不惊人而是像银香或者天馨那样艳光四射的话,是不是安瞳便会看我一眼。可是我并没有沮丧,因为爱之一途本就颠沛流离,那是我已懂得很久的事。
课间的时候收到一条校园网络传送的消息,阖上手机的时候,我仿佛已能看见,爱情灼灼,开在不远的彼岸。
银香在准备晚餐,我赤脚走到他身后,我告诉他我要报名参加安瞳伴舞者的选拔。他哧地一笑,如火苗微绽:“你想用你的孔雀舞伴他的R&B或Hip-Hop?”我转过他的身子,微微鞠身:“你看。”我舒展身体如一朵当季的花,继而荼靡而升温,最后舞成一团焰焰光明的火。我是这方面的天才,几乎可以现学现卖以假乱真。
银香一直把自己裹得很深,可我确定那一刻我有看见他眼底一掠而过的惊讶。他抱胸倚在流理台上的姿势让我有些不安,我靠近他,他做饭时不戴眼镜,于是我可以看见他阗黑寂秘的双眼,那样美,却让我难过。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啊,亲密得不用言语也可洞悉彼此的一切。于是我只得一句:“香,请你,成全我。”
砂锅里牛腩萝卜汤咕嘟咕嘟,平底锅的黄油已滋滋欲焦,窗外初春的风熏人欲醉。银香的声音在这香暖的氛围里低而无奈。我微笑,我早知道,这世上,他待我最好,好到如肉卷刺一般包容我所有的任性和霸道。
评审老师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包装你,把你打造成,不亚于安瞳的新星。”
我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我知道我要得是什么,不是璀璨夺目,是与爱相伴。
安瞳是他爸爸,即圣高校董和千川集团的执行总裁安行云一手安排炮制出来的企业形象代言人,他并不指望安瞳继承家族事业,他还有好几个优秀的儿子。
所以看见安瞳在舞台上奋力演出的时候,我心里满是暗暗行行的疼。可是我也并不能做什么,即便我再爱他,一个人的人生还是只能自己去走,所以我选择陪他流汗,陪他在舞台上喧嚣释放。后台的他总是痞痞地笑,喜欢一个人玩PS或者手机游戏,极沉溺的时候眉心浅浅地攒起,若丁香,我不知道那是否才是他内心深处的样子。
我的心,走过千山万水,八千里路云和月,才来到他身边,可是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勇敢,我宁愿安静稳妥地守在他身侧,也不要去尝试有任何失败可能的冒险。
当爱到深处,、便不能义无反顾,因为此时,人会贪心,想要保全所有的幸福。
那天演出结束,我挂着一脸来不及洗去的妆,尾随安瞳,赤脚踏在路面悄无声息,高跟鞋被我拎在手上。
他净走小路,我几乎跟丢他,最后还是找到他。远远的,只看见他拥着一个楚楚如花的女子,唇吻相贴,辗转缠绵。橘红路灯下她的脸看得不甚清楚,只眼角,一滴落泪痣,恁地柔媚。
那一刻高跟鞋哗地跌落砸中我的脚背,我痛得泪流满面,一脸崩溃。
那年刚入秋,我就前往西北地区收购皮货。我家曾是猎户世家,到爹这一代才歇猎从商,经营茶肆酒馆,同时秋冬季节还贩卖上等皮毛。我有爹倾囊相授的鉴赏能力,从事经商也有模有样,于是爹将皮货店的一应事宜交由我打理。
我喜欢穿山越谷的放荡和恣肆,山间商道九曲十弯,人迹罕至。天上有鹰鹫盘旋低鸣,道路两旁芒草荒烟,那种时候我便会想起青哥儿和那温暖幽柔的目光,清澈澄明,是世上任何女子也无法比拟的眼光。于是我会击辔纵歌,一直唱到眼角微湿。
返程某个晚上,我们照旧赶路,月朗星稀,一切如常。当我们拐过那个传说中鬼见愁的乱葬岗时,突然有风吹过,而天上乌云遮月,押货的都是平素极稳沉的手底下人,此时看上去也有些发毛胆寒,各个都加鞭速行。我不由四下打量,不怕别的,唯恐有悍匪埋伏于此。当我四处观察时,我看见了她,那一瞬间马灯突地跳了一下,灯火恢复熠熠时,她已轰然倒地摔在我的马前。我下马扶她,她肤若凝脂,一身素净濡裙衣衫,鹤氅迎风猎猎,手脚皆是冰凉。当她的眼睛徐徐睁开时,我心中雪亮。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石破天惊,笃定决绝:“自此而后,无论你是人是鬼,还是何方神圣,我要定你。”
国内省电视台知名娱乐档邀请安瞳做嘉宾。他原本已经感冒很久,为了赶通告上节目都没时间上医院,那天晚上已经非常虚弱。后台化妆间里,他闭着眼睛让化妆师打理,粉底在眼下摁了又摁,那疲倦的青色还是无法掩盖。经纪人试图和电视台工作人员交涉,延期再录,可是却被告知这是直播。安瞳打断经纪人絮絮不休的抱怨和责难,镜子里,小麦色碎留海下他的眼神固执而倔强。我心头不禁一酸。这世上,有一号人,他待你无足轻重好比玩具,你却无法不死心塌地。如安爸爸之于安瞳。爱之一字,便是如此霸道,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