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听他夸奖那首诗,古怪地看了叶枫一眼,故意问道:“如此说来,若没那首诗相配,老夫这幅画就是一文不值了?”
王屋山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答道:“大人太过谦虚了,就算没有这首诗,这画也算是幅上品,只是...少了一些韵味罢了。”
韩熙载苦着脸道:“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这首诗是这位叶兄弟所作,老夫可没有这般诗才。”
“啊?”王屋山惊讶地转过头去,叶枫今天是去给皇后治病,所以穿的比较正式,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身材修长,五官俊美,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神采奕奕,只是他的那副吃相。
她王屋山名满京都,金陵的英俊公子、风liu才子见的多了去了,是以叶枫虽然生的风liu倜傥,刚一上船上她也没甚在意,只是想又是一位富家公子罢了,就算听闻那首诗是他所作也只是略感惊讶而已,可是他现在这副吃相?
其他人见了她虽然表面上都做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可是那眼中的贪婪之色还是暴露了那些人的****,而叶枫刚一上船看向她表情却是满脸欣赏,后来坐下后更是连看她都不看一眼,只是不顾形象的埋头大吃。
王屋山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感觉,是被人轻视后的恼怒?亦或是对于自己身为青楼女子身份和命运的自哀自怜?她轻轻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公子诗才横溢,奴家敬公子一杯。”
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美酒刚入咽喉,俏脸便升起一团醉人的红晕,她本就生的妩媚,此刻一双动人的双眸更是含着水雾,那诱人的模样似要把人的魂给勾去。
韩熙载见了也是露出满脸痴迷的神色,真是个狐狸精,恩,应该是个小狐狸精,叶枫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王屋山放下酒杯,叹道:“只是可惜,这诗听韵调似乎是个下阕,若有副上阙就更完美了!”说完眼角装作不经意地瞄了叶枫一眼。
这本来就是下阕嘛!叶枫耸耸肩本想不理,可瞧见那她投来的挑衅目光,胸口一冲,不由念道:“湖上朱桥响画轮,溶溶春水浸春云,碧琉璃滑净无尘。当路游丝萦醉客,隔花啼鸟唤行人,日斜归去奈何春。”
王屋山双眸一亮,有才的她不是没见过,可像叶枫这般眨眼间就能立即想出一首如此般配的上阙,这种急智她还没遇见过。
韩熙载听了哈哈大笑,扶须称赞道:“好!谢灵运曾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人言能七步成诗,老夫以前一直不信,可今日见了叶兄弟才知这世上竟真有如此才思敏捷之人,来,为了你的这首诗,当浮一大白。”
叶枫举起酒杯兴中暗道,惭愧惭愧,我不过是会背几小诗而已,要是几十年之后才出生的欧阳修听到我今日背的这首诗,不知道倒时会不会刨我的坟。
说起北宋,叶枫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其后的南宋,一个被北方游牧名族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朝代,南宋的灭亡留给了后世太多的惋惜,究其根本应该是重文轻武惹的祸。
而如今的南唐竟和那时的情况竟如此相似,宋高宗被打的迁都临安,而南唐虽然没有迁都,可江淮之地已失,如今不过是苟偏江南一隅,南宋打压武将,重视文人,以至最终灭国,而南唐后主李煜虽然文采风liu绝代,可也奢侈成性,不思进取只图旦夕安乐。所谓上有好者,下必甚焉,摊上李煜这个才子,国内文风大盛,朝廷上下一派扉糜之色,到北宋攻至金陵时,全国竞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武将。这些不能不说都是重文轻武惹的祸。
王屋山见叶枫举着酒杯在那发愣,不禁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叶枫回过神来,此时船已近驶进了玄武湖的中央,透过船窗隐约可见湖中游船如梭,公子佳人们凑在一起吟诗作乐,抚琴弄曲,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真是少年不知愁之味。
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突然又想到一首诗。”
“哦?”韩熙载饶有兴趣地笑道:“叶兄弟果然高才,快说来听听,想必又是首千古佳句!”
叶枫深深地看了一眼王屋山,低低地道:“我想起了樊川居士的《泊秦淮》。”
王屋山神色顿时一变,俏脸瞬间就挂满了寒霜,韩熙载也是脸有不愉之色,叶枫说这话不仅指桑骂槐,而且也有些大逆不道。
叶枫不理会他二人的神色,自顾说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呵呵!好个不知亡国恨啊。”
他自嘲的笑了笑,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杯中的美酒,心底莫名地泛起一股悲哀的情绪,这些活的醉生梦死,可是自己呢?一个没有目标的人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忽然他又想起了叶夫人和窅娘,她们大概算是这个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人了吧!等我给大周后治好病,然后再和李煜的关系弄好点,那个皇甫继勋定然不敢再来找自家的麻烦,可是以后呢?再过十多年南唐就要灭亡,那时又该怎么办?叶枫的眼中泛过阵阵迷茫。
韩熙载皱眉沉声道:“叶兄弟,你说这番话,难道我大唐危在旦夕不成。”他是一开始欣赏叶枫的才气才会邀他同船共饮,可他毕竟是兵部尚书,朝廷重臣,叶枫话里的意思,他听了当然觉得刺耳。
叶枫叹道:“危在旦夕倒不至于,不过如此下去也不远矣!”见对方又要开口,他忙接着道:“大人认为我大唐军力比起中原如何?”
韩熙载冷哼了声道:“自是不及!”
叶枫笑笑,对他的态度也不以为意,说道:“自从我烈祖立唐以来,为了保境安民,大肆消弱兵力,国内文风大盛,虽然三十余载境内无刀兵祸事,可是别忘了,我们北方还有强大的中原,如今我大唐兵士却几乎无战力可言,遇敌即溃,请问将来我们拿什么抵御外敌?还是你认为赵匡胤能容忍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
韩熙载闻言神色缓和了几分,他是掌兵的,对这些事比一般人看的都要清楚,叶枫一说他就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他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兵力的提升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呀!”
“恩。”叶枫点点头,朝夕之间想要练就一支铁甲雄狮绝非可能。没有打过仗的士兵不能称之为合格军人,没有上过战场的队伍也不能称之为合格的军队,这些都需要慢慢磨练。
他说道:“不过除了这些军事力量的对比,还有一样东西更重要!”
“哦?还有什么?”
“国力民生!一个国家若想强大起来,若论根本,经济首当之重,先帝唐玄宗开‘开元盛世’,迎万国来贺,无不是靠其强大的经济霸主地位,汉武帝横扫匈奴,驰骋漠北,可若没有文景二帝积累的财富,他怕是也不能说出‘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壮语。”
叶枫来自二十一世纪,对于以民为本的思想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美国就是靠着其在全球的经济霸主地位才敢如此嚣张,可见经济是多么重要。
“而若不顾国情,穷兵黩武者,最后就只能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隋炀帝三征高丽终始大隋灭亡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我大唐不论是想和中原对抗衡,或者想开继大业,强民富国才是根本,只有国库充盈之后,才可谈练就铁甲雄师,正所谓强国必须强兵,强兵则必须富民。只有百姓富裕了,我们才能消耗的起啊。”
“好!好个‘强国必须强兵,强兵则必须富民’。”韩熙载听完后眼晴一亮,击掌赞道:“叶兄弟这番见识比起我大唐朝中的一些大臣也不惶多让,好!太好了!想不到你如此年纪竟有这般见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哈哈!”
历代当权者虽然也知道钱的最要性,可那只是指国库,百姓的穷苦却没有几个帝王是当成第一要素重视的,韩熙载虽为兵部尚书,可几年前他就开始建议李煜为解钱荒造大钱,对于民生钱粮当然深有体会,叶枫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他心坎上了,不由哈哈大笑。
叶枫闻他夸奖腼腆地道:“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这些想法朝廷都很清楚,只是没有足够的重视罢了!”
韩熙载见他不仅才学出众,对国事也有颇有一套见解,更为难得的是这份谦虚,不由好感大增,对于叶枫刚刚背的那首诗也不在介怀。
史言韩熙载博学多才,“制诰典雅,有元和之风”。他的丹青书法未必是顶尖的,但也绝对是一流,这种人若在二十一世纪就是所谓的综合型人才,至于叶枫在前世本就兴趣广泛,他尤好历史,虽然不能说是知上下五千年,但是一些历史的走向还是知道的,分析起来竟也头头是道。
韩熙载性格放荡不羁,叶枫也有点少年老成,二人越聊越投机,大有引为知己的意思,叶枫感叹于韩熙载博学之名果然名不虚传,而韩熙载却更是震惊,这少年有时说出的见识每每都能引人深思,细细想回味后又大有道理,并且见闻广泛,有些东西就连自己都没听过。
直到日落西沉,叶枫撇到舱内的一抹残阳才突然惊醒已经出来一天了,忙拱手道:“大人,时辰已经不早了,在下家中还有些急事,这....”
韩熙载看了看天色,拍着额头说:“哎呀,都怪老夫今日太高兴了,船家,快靠岸!”说着又转过头来对王屋山歉然道:“今日本想请王姑娘同舟共游,不曾想遇见叶兄弟倒冷落的姑娘,还望王姑娘莫要见怪!”
自从叶枫说出‘商女不知亡国’恨后王屋山就一直冷着个脸没有开口,神色复杂之极,有恼怒,哀怨,伤感,冷漠等等不一而足。
她站起身来淡漠地摇摇头,径直走向舱外,韩熙载见了后对叶枫怪异地一笑,那意识分明就是说,这都是你惹的祸。叶枫心中也有些歉然,他说那句诗非针对任何人,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怎料会触动这个少女敏感而又高傲的性子。
等上了湖畔后,韩熙载又以自己的孙子五日后要娶亲,邀请叶枫前去喝杯喜酒,叶枫自是满口答应。两人又互相客套了番才就此别过,至于王屋山,她一上岸后就冷着脸率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