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柔言道:“瞧你,不要这样紧张嘛。我说过喜欢你的脾性,今天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你且坐下听我说完,就是不置一词,我也不会怪你的。”随后,李世民将自己和李建成以往冲突的过程摘要说了一遍。长孙无忌在旁不免诧异万分,实在想不透二郎今日缘何这样?面对这样一位小官,如此详尽地叙说轻易不向外人道的秘密,真是破天荒的事儿。
常何静静倾听,心中也是震惊万分。想不到太子和秦王已经到了这等水火不相容的地步。言听之余,他对李世民对自己的毫无保留心怀感激。
最后李世民说道:“我已经息心归隐,不与大哥争一日之短长。可大哥和四郎并不罢休,前几日东宫记室参军事庾抱和齐王府典签裴宣俨告诉我说,大哥和四郎要将我府中之人全部调出,然后再全力对付我。你看,程咬金等人已被远远调开,府内所剩无几,下一步,唉,我也许朝夕难保了。”
长孙无忌第一次从李世民的口中听说了庾抱和裴宣俨来传话的事儿,心中大惊。心想眼前的常何态度不明,万一他不愿意投奔二郎,岂不害了这二人之命?
常何低头听完了这段长长的叙述,默默沉思了半天,然后抬头道:“小人性子直,素日里口无遮拦。若让我说,秦王替大唐打下大半国土,又深得人望,太子和齐王这样做,是他们心中嫉妒所至,实在不该。此事不用评判,确实是太子和齐王做得不对。”
李世民直视常何的双眼,见里面透出的神色坦荡透彻,不似作伪,遂问道:“常何,我这里先打个比方。若我和太子对阵,你选择哪一方?记着,你不能置之度外。”
常何又想了一会儿,断然道:“秦王,我心已定,此生定当追随秦王。殿下,今后只要有用得着常何的地方,哪怕是掉了脑袋,常何决不皱一下眉头,请尽管吩咐。”继而又补充道,“但今后若有与太子面对的时候,我不敢动他一指头。”
看到常何如此干脆利落,长孙无忌不免惊异,心道如此天大的事儿,你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别是其中有诈?李世民却满脸坦然,之前他已将常何的脾性琢磨得十分透彻,翻来覆去何止几百遍?常何今日的表态,实在其意料之中。他遂起身走到常何面前,感激道:“常何,你能说出这般话,就是不替我办一丁点事儿,我亦甚慰。要你办的事儿,以后慢慢再说。眼前最关紧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小人不知。”
李世民缓缓道:“我今日将你请到此处,就是要避人耳目。你回去后,依旧和平时无什么两样,在太子和齐王面前,也不可露出我与你相交的痕迹。你明白此节吗?”
“明白。”
“好,此地不可久留,你可先行回城。今后我有什么话儿,自有安元寿传给你。这些东西你先带走。”
常何一听此语,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说道:“殿下莫非信不过常何吗?要知我愿追随秦王,并非为了名利,无非信义罢了。殿下若坚持让我收下这点东西,即是不信我。”其颜色之间,颇有忿忿之意。
李世民劝慰道:“我若不懂你的这番性情,定不会召你。这两箱东西并非赠你,可你手下之人良莠不齐,也许会有用处。你先拿去,若真的用不上,今后再还我也行呀。”
常何颜色稍和,说道:“殿下既然这样说,小人就先将这些东西带回去。万一真的用不上,将来原物送还,请秦王莫怪。”
李世民点点头,让尉迟敬德牵来一匹马,将两口箱子架在马背上,然后交给常何。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站在门前,目送常何一人二马慢慢消逝在前方的黑暗之中,两人方才折头回屋。李世民吩咐尉迟敬德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今晚不用回城,就在这里将就着过上一夜。你和他们在耳房内安歇,我和无忌住在一房。”尉迟敬德接令后即去安排。
长孙无忌目送尉迟敬德走出门外,轻声叹道:“二郎,常何这人靠得住吗?他今天答应得如此轻易,今后别有什么曲折才好。”
李世民道:“刚才常何说的两个字很好,就是信义。我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他,大郎对他有恩,我若上来就用名利说动他,以我现在的落魄处境,恐怕难以奏效。常何年轻气盛,对我万分崇敬,只有以信义打动他,方能收到一些效果。他说面对大郎时不会动大郎一指,即是他信义的体现。至于他是否有诈,且待我们观察一段时间后才能断定。无忌,我很有信心,这次应该不会走了眼。”
“万一走了眼,岂不连带着将庾抱和裴宣俨两人都卖了出去?”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我正要从这两人身上,瞧出常何是否可靠。裴宣俨现在已经和四郎闹翻,正准备脱离四郎来投奔我,他已经成为明棋;庾抱却与我没有一丝瓜葛,我这样说实在是冤枉了他。”
长孙无忌喜道:“原来如此。这样一虚一实,若常何向大郎告密,则他自己也会露出馅儿,对我们却没有任何损失。”
李世民神色忽然一暗,叹道:“唉,我这样做,也是为防万一。无忌,你别看常何官小人微,可他处于四两拨千钧的地位,不由得我不慎重。”
“常何有什么重要的地方?玄武门守卫之兵不足五百,又受北军节制,实在起不到什么作用。”
“玄武门是大郎、四郎的必经之路,又是宫城重门,岂不重要?我这些日子心里有番计较,等明日回城后,你将舅舅叫来,我们要好好议论一番。”
长孙无忌大喜,心想二郎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了。他跟随李世民多年,知道他喜怒之时不形于颜色。现在他既然说有计策,定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此后两人见夜色已深,遂宽衣就寝。临睡之时,长孙无忌忽然又想起一事,起身问道:“二郎,若行大计,东宫和齐府内须有我们的眼线。如今裴宣俨的行迹已露,实在可惜。”李世民已经展被躺下,口中答道:“不妨,那边还有人为我传话。我已给他捎信儿,让他这几日刻意留神大郎对庾抱的态度。若稍有异常,则常何就不可靠,此事就须终止。”
长孙无忌大为心折,说道:“二郎,想不到你在不动声色之间就布下了如此隐秘的棋子,我随侍你身边日久,怎么就没有发现一点痕迹呢?”
“咳,也难得你不知道啊。说起来,这还是马三宝之功。唉,想起杨文干的那档子事儿,让我白白地损失了马三宝这位紧要人物,今天看来,实在是得不偿失啊!”李世民直到近日,方悔上次未能全盘谋划形势,使杨文干兵变之事成了虎头蛇尾,白白浪费了心力不说,还遭到了父皇的疑心。
此后数日,李世民、高士廉、长孙无忌三人关在房内,秘密商谈了数回。此时,李渊的禁佛诏令已经发往各地,官吏们先是驱赶僧侣回乡,继而毁掉寺观。当时的僧侣有数十万,百姓信仰者也很多,闻听朝廷禁止,天下人心惶惶,一时怨声载道,更有激烈者与官府发生了冲突。朝廷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方面来。李建成在那里忙个不已,无暇分心李世民的事儿。李世民以为时机来了,决心依大计行事。此前,他已经有一个大致方案,就向两人侃侃谈了出来。
“上次逼杨文干兵变的事情,虽未达到我们的目的,然也给我提了个醒。杜如晦说得对,不能专事于大郎和四郎本身,还要想法控制父皇手中的兵权。具体做法就是要以小搏大,因为我们的兵力有限。这样既要擒拿大郎和四郎,也要同时控制父皇,两者缺一不可。”
长孙无忌忧虑道:“宫城守卫这么多,东宫和齐府里的宿卫也不少,以我们府内的这点人马,实在难与他们相抗,又如何以小搏大呢?”
“所以就要打玄武门的主意。我这几天留意大郎的动静,见他对庾抱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如此看来,常何还是靠得住的。”高士廉已经知道了联络常何的事情,插言道:“大郎也许以为其已控制了朝中大局,像常何这样的小人物他压根就想不起来。嗯,选准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猛然发动,肯定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这就是二郎说的以小搏大!”
李世民道:“只要常何决意跟我,此事就成功了一半。玄武门是大郎和四郎上朝的必经之地,我们先埋伏在门内,就可一鼓擒拿,此后再挥兵深入宫内,以夺父皇之兵权,则大事成矣。”
高士廉沉吟道:“若事情顺利,则此法可行。不过事分两极,反过来说,若不能一击而中,此事也很凶险。我想,有几件事情要早做准备:一者,兵马相比悬殊太大,如今常何归附,另有一个嘉猷门由安元寿领之,宫城之中我们仅有二门,兵马太少;二者,东宫和齐府与玄武门相邻,后宫之中又有和他们通气之人,若东宫和齐府之卫闻讯来援,能否阻之?三者,皇上身边近卫环伺,如何出奇兵突降皇上身边?二郎,说到底,我们手中之兵毕竟有限,须巧做安排。届时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一败涂地!”
“嗯,是这样。我许多日以来,一直都在盘算这个难题。事情是明摆着的,我们事先须隐秘为之,不能大肆从京城以外调来兵马。舅舅说得对,我们要用好这个‘巧’字。”
长孙无忌道:“二郎,你不是已经让敬德召来了一些壮士吗?若能召来五千人,就能多些胜算。”
李世民这些日子暗暗安排,让张亮将昔日秦王府中的王保放归京城,由尉迟敬德暗中统领,如今已集合了八百王保。
李世民摇头道:“五千人?太多了。须知人多嘴杂,若弄来五千人入京,定会传出风声。我已经向敬德说过,此次召人京城之人不能超过一千,这样才不至于招摇过分。我们现有人马确实不多,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要知道,我们举事处于劣势,隐秘是最要紧的,若动静过大,就会打草惊蛇。嗯,舅舅说得对,此次举事必须环环相扣,不能出现任何差池。我这几日正为这件事情绞尽脑汁。对了,这房玄龄和杜如晦自从出府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莫非他们在外面躲清闲吗?”
长孙无忌轻声道:“二郎莫非忘记了?当初敕书上严令,不许他们再入府来见你,违之则问斩。”
“这两人智计百出,我这府中四门皆通,又不是大郎派人来守把,难道真的进不来吗?无忌,你明日去把他们两人叫过来,还有敬德、侯君集和张公谨,明晚都到这里来议事。”
长孙无忌点头答应,即让尉迟敬德去叫房玄龄和杜如晦。孰料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敢前来,让尉迟敬德白跑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