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点头道:“是呀。古者皇帝即位之初就营造陵墓,短者十余岁乃成,长者需五十年才建成。太上皇即位之后,一心扑在天下之事上,无心顾及自己的陵墓。臣那日与嘉敏一起去探望太上皇,见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看来时日不多,现在即着手来做,亦已经显得仓促。”
“嗯,明日朝会上要与群臣商量此事。我想呀,要依汉长陵故事,建造时务从隆厚。”长陵为汉高祖刘邦的陵墓,其高九丈,规模宏大。
李世民第二日在朝会上说出自己的意思,不料立即遭到了虞世南的反对,其奏曰:“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如此为何呢?他们深思远虑,以为厚葬其亲反而成为亲人之累,所以不为。陛下之圣德度越唐、虞,然厚葬太上皇却以秦汉为法,臣以为不值。陛下说在陵中不藏金玉,以防人来盗墓,然依汉长陵故事,其陵九丈,外人看见丘垄如此巨大,怎么会相信里面没有金玉呢?且太上皇往日曾对臣说过,其陵寝建造,务从俭约。陛下说要务从隆厚,就是违了太上皇的初衷。”
“虞卿以为应如何建造呢?”
“臣以为如《白虎通》所规制,造建三仞之坟,其器物制度可加删减,以刻石立于陵旁,另将太上皇之事迹制成一书,将之藏于宗庙,奉为子孙永久之法。”
“如此与常人之坟并无分别,父皇为开国之主,这样就太简陋了。”
“想汉时造长陵,历时数十年。陛下若造如此规模陵园,以数月之功,万万难成。臣见汉文帝之霸陵因山而成,这样可省人力,若陛下执意要建高陵,如此因山而建,足显宏伟。”
李世民不愿意采用虞世南的建议,他知道厚葬容易引起盗墓的道理,然他现在若省力为李渊建筑陵墓,容易引起后人评说自己不能善待老子,他不愿意担此罪名。
房玄龄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若依长陵制度修建陵墓,过于宏侈,且建造的时间也不够。臣在洛阳之时,曾去瞻仰汉光武帝刘秀之原陵,其陵高六丈,实为攸宜。光武帝为中兴明主,太上皇于乱世中一统天下,足以媲美。臣想太上皇之陵可依原陵制度建造。”
汉光武帝刘秀之原陵位于现孟津之铁谢,其南倚邙山,北临河水,该陵近山傍水,显然是形胜之地。房玄龄那日到原陵,还是围攻洛阳王世充之时,一日陪同李世民经过该陵,在此驻足观看。李世民此时一经提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原陵的模样和周围的环境,他又顾及虞世南苦谏之意,不再坚持建九丈高陵墓,遂说道:“好呀,玄龄之议甚为妥当。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就按玄龄之议,依原陵之制,为太上皇建造陵园。太上皇以前无暇顾及,朕今日仓促而成,可名之为‘献陵’。袁卿,你善阴阳之术,这踏勘选陵址之事,你须在三日内完成。”
袁天纲出班道:“陛下,臣见三原县之唐朱村,有一处形胜之地,其在汉太上皇陵西十五里处,可在那里堆土为陵,以为太上皇陵址。”
李渊的墓址就此确定了下来,有司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
贞观九年五月十一日,李渊在垂拱殿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享年七十岁。其临死之前,遗言李世民以天下事为重,不许其为自己守制三年。因为李世民若守制,就不能再临朝视事。太子李承乾毕竟年幼,让他来治理国家,肯定力不从心。然李世民为表孝心,不再临朝听政,诏太子李承乾在东宫平决庶政。一帮大臣请求李世民遵李渊遗言,李世民坚持不许。
十月七日,朝廷举办了规模浩大的李渊丧礼,按照发丧卤簿,以六绋牵引李渊柩车,每绋各长三十丈,围七寸,各有执绋挽士虎贲千余人;另有挽郎二百人,左右各配挽歌二部,各六十四人。其后,李世民和百官缓缓跟随柩车,其身旁左右仪卫以及代哭者,蔚为壮观。经过诸般繁缛细密的葬仪程序,将李渊葬入献陵,同时还将李世民的生母太穆皇后合葬。为了免李渊夫妻在阴间寂寞,李世民准许让李神通、李婉娘等人的遗骨移至献陵周围,以为陪葬。
李渊死后,群臣为其上谥号太武皇帝,庙号高祖,后人多称其庙号,即唐高祖是也。
李靖的北路军以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为前锋,越过青海湖向西推进。这日斥候来报,说在曼头山一带发现吐谷浑人的踪迹。兄弟两人商量后以为,吐谷浑人现在已成惊弓之鸟,他们若见唐军大队的影子,顿时星散而逃,如此不如将大队人马化整为零,分头行动。
这时,契苾何力带领所部聚拢过来,他反对薛氏兄弟的意见,说伏允逃入沙碛,其所倚者在于他熟悉这里的地势。唐军所以能将其逐入大漠,所倚仗的在于兵多将广。两位将军若将队伍化整为零,就失却了我们的优势。想那沙碛里的地势,我尚且不熟,何况你们?我们不如依李大都督的方略,步步为营,逐步挤压伏允,待与南路军呼应联络之后,再一举攻克之。”
薛氏兄弟摇头不许,他们两人带领三百骑向曼头山奔去,契苾何力无奈,只好沿着他们的脚印前进,以为后应,防止他们兄弟有失。
孰料曼头山那里,并无伏允大军驻扎,此地向来为吐谷浑人的羊马囤集处,仅有千余人在那里防守。薛氏兄弟带领的三百骑为军中千里挑一的精锐,他们到了曼头山,在吐谷浑人群中来回砍杀,很快将吐谷浑人杀散。如此,他们未费太大的力气,就获得了吐谷浑人的二十余万头羊马牛。获得了这些杂畜,就为大军补充了军食。而对于伏允来说,他妄图以熟悉地势与唐军相抗,然十余万人总要有食物,他现在失去了这些杂畜,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损失,也就少了一些与唐军相抗的资本。
薛氏兄弟大喜,这时后续大军与契苾何力所部也赶到曼头山,薛氏兄弟一面分出千余人来就地照顾这些杂畜,一面得意洋洋地对契苾何力炫耀道:“我们若不轻骑来袭,焉能获得如此多的战利品?”
契苾何力默然无语,人家取得收获为实,自己确实没有话说。
薛万均将此次完胜的过程写成一书,派人送给后面的李靖。书中说明了自己分兵的理由,并说兵贵神速,自己即日将再带领轻骑杀入纵深。李靖此时距离曼头山有一百余里,待他接到薛万均的来书,已是当日日暮之时,此刻薛氏兄弟已领兵出发。李靖阅书后大惊,说道:“二薛首仗得胜,过于轻敌。现在侯君集、李道宗的南路军在何处位置,未有任何消息;伏允的主力何在,也难知其踪影。二薛不明地理,单兵突进,容易中伏允的埋伏。”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去召回二薛兄弟,遂令后续兵马逐步前移,并令契苾何力率部加快速度,以接应薛氏兄弟。
薛万均、薛万彻带领三百骑入了赤水原,见这里一半为沙碛,一半为水草。他们想不到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就下令大家下马,让劳累数日的马儿啃食野草并饮水。他们也坐在地上,食些干粮开始歇息,一些人躺倒在地上,眼睛一闭,竟然响起鼾声。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不停地寻找吐谷浑人的踪迹,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极是疲倦。
此时正当午时,天空瓦蓝瓦蓝,阳光直射下来,其泛起的暖意笼罩赤水原,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慵懒之意。他们厮杀多日,遇到这样一个有阳光、有水草的地方,且四周寂静万分,远处的雪山映入眼帘,很是美丽,让他们感觉到了难得的轻松。赤水原上,还有成群的野驴与羚羊在这里生活。这些动物一点都不怕人,它们甚至慢慢地走过来,瞪着好奇的大眼观察人们。
薛万彻看到这些动物,忽有所感,对薛万均道:“哼,外人不深入这里,将这里说成为不毛之地,说什么无水无食,足以把人困死。看看这里,有水有草,又有这些傻呆的驴羊,怎么会使我们无食可用呢?”
薛万均也有同感,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看来外人所言,若不实地眼见,那是当不得真的。”
兄弟两人在那里意气风发,他们想不到一场危机马上就要来临了。
吐谷浑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看到他们到了赤水原放马歇息,又瞧清了他们的人数,遂集合三千余人悄悄向这里包围过来。
只听一阵急促的羯鼓声响起,蓦地,四角也有羯鼓声回应,又听马蹄声自远而近。薛氏兄弟及随行兵士抬起头来,就见四周有数千吐谷浑人正疾冲过来。薛万均大惊,大喝道:“全体上马,赶快迎敌。”他和薛万彻率先跨上战马,手下人急忙寻找自己的马匹,呈现出一派混乱局面。这时,四面的吐谷浑人已经如旋风般杀入唐军队列之中,其时唐军兵士上马者不及一半。已上马者驱动马匹边躲避,边与敌人相斗,未上马者很多人成了吐谷浑人的刀下之鬼。吐谷浑人的一番冲杀过后,地上躺倒了唐军兵士的七十余具尸体。
薛氏兄弟已经无力再聚拢自己的队伍,因为吐谷浑人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起来,将唐军兵士分割得零零散散,以分头聚歼。
战斗未及一个时辰,吐谷浑人仗着己方人多,往往十余人围着唐兵一人砍杀,到了此时已杀死唐军兵士近二百人。薛氏兄弟身边原来有七十余人,现在仅剩下二十余人苦苦与敌人相斗。薛氏兄弟此时已感到今日难以善罢,弄不好这赤水原就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他们没有别的想法,唯想多杀死一名敌人,就可多赚回来点本儿。兄弟两人拼杀在前,已经杀红了眼睛。其坐骑身中数枪,犹驰骋效力,到了最后实在无力坚持,遂脱力仆倒。兄弟两人跳下马来,持刀步战。他们手无盾牌,与马上敌手相斗,就相对处于劣势。不大一会儿,两人身上相继中刀,顿时血流如注。
正当薛氏兄弟万念俱灰的时候,忽见吐谷浑兵士被一彪人马杀得东倒西歪,他们顿时感到周围的压力骤减。远远望去,这彪人马的打扮与吐谷浑人大致相同,他们口中大声吆喝着,将手中弯刀砍向吐谷浑人。为首一人最为神勇,突在最前,所向披靡,挡者皆倒。待他杀到近前,薛氏兄弟一眼认出,原来此人正是契苾何力。不言而喻,其身后之人自是契苾部骁骑。
契苾何力看到二薛兄弟,见他们正在那里浴血奋战,遂唤左右牵来两匹马,呼道:“二薛将军,我奉李大都督之令前来接应你们。来,速速上马,让我们杀退敌人。”
原来契苾何力接到李靖的手令,深为他们的处境担忧,遂命所部加快速度,沿着他们的足迹前进。这样紧赶慢赶,虽为薛氏兄弟解了围,终究晚了一步,薛氏兄弟带来的三百骑士,眼前仅剩下不足一百,显然受到了重创。
吐谷浑人看到唐军援兵来到,他们拼杀一阵感到力不能支,眼见再难占到便宜。这时,其领头之人唿哨一声,其声音在乱军的嘈杂声中,异常响亮。吐谷浑人听到此号令,突然罢手不攻,转身四散逃走。
薛氏兄弟的心目中,一直认为契苾何力是一位异族首领,在此战中处于从属地位。他们在面临灭顶之灾之际,得契苾何力奋力解救,方保性命,本该万分感谢才是,孰料他们两人并不领情,薛万均更是大咧咧地说道:“契苾何力,你应该早到一时,如此就没有这么多的损伤了。”
契苾何力心中大怒,他不甘示弱,反斥道:“李大都督让我们步步为营,你们却分兵冒进,终于酿成此祸。你们若早日依计行军,何来此祸?我是来晚了,看来真不如再晚来一会儿。”
薛万均大怒道:“契苾何力,你莫非心存歹念,让我们身死才好吗?”
“行军打仗岂能不伤亡人命?只是有人想自撞刀口,那也怨不了别人。”
薛氏兄弟见契苾何力显是一个硬茬儿,想想终究是自己理亏,也就不再与契苾何力争辩,愤愤然带领残部离开。
契苾何力眼望两人的背影,心想你们以怨报德,其行为无异于禽兽。总有一天,我们要将今日之景剖说明白。
伏允失去了大批杂畜,又感受到了李靖北路军的压力,遂收缩阵线,将所部向南移动,以避开北路军的锋芒。
李靖的北路军与吐谷浑人不断接仗,侯君集、李道宗率领的南路军却一路平静。
南路军所行之地,渺无人迹。他们昼行夜宿,沿居茹川、星宿川一带穿行,其行程二千余里。这日,他们进至逻真谷,其中山深径险,这里更有奇观,眼下正是盛夏之时,谷中竟然降下霜雪。将士愈向前进,感觉愈冷,到了谷中间,又生困难,原来其中无水可汲,无草可依,让众人傻了眼。他们行程二千余里,早将身带粮草食尽,其时他们行军速度很快,后方粮草无法接续。他们只有就地汲水,好在路上有无数的野牛野羊,可为将士口中的美食。眼下到了谷中,无水无食,眼见是陷入了绝境。
一些将士萌生退意,李道宗、执失思力、阿史那社尔、拓跋赤辞觉得事态严重,就找侯君集请示下步行止。
侯君集询问拓跋赤辞道:“赤辞,这逻真谷到底有多长?出了谷外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