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拜道:“殿下,皇上这样做,实在是一片苦心啊。皇上这些年岁数渐高,精力有些不济;而殿下却精力过人,文武俱备,在此百业待兴之际,正该大展宏图。老臣以为,殿下可从皇上之意,早早接位,则对天下庶民百姓即是福音。”
众人听后都一愣,想不到裴寂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其实裴寂说的这些话,实在是言不由衷。他的内心里还想让李渊挂名为皇帝,这样李世民就多了一层顾忌。还是李渊给他说了几句话,让他转变了心意。他们要出太极殿的时候,李渊见裴寂眼含热泪,就让其他三人先行一步,留下裴寂有话说。
殿中仅仅剩下他们两人,裴寂哽咽道:“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做呢?老臣——老臣我实在难以接受。”
李渊走过来,轻抚裴寂之背,语重心长说道:“裴监,我们是多年的老友了。都到了眼前的这般境地,你难道还看不出事情的大小吗?我了解二郎的脾性,他有能耐,今后由他来治理国家尽可放心。然二郎的猜疑心也重,我若继续留在皇帝位置上,时间一久,不知他又做何想。既然这样,我干脆彻底退位,将天下全交给他好了。至于你自己,我劝你也要好自为之。你与大郎以前交往甚密,没少替大郎说话,即使二郎今后不为难你,可他那帮如狼似虎的属下不定会找你的什么麻烦。记住我的话,今后是二郎的天下,我们能保一个富足安定的晚年即足矣。”
裴寂现在能这样乖觉地回答李世民的问话,缘于李渊的这番教导。
无奈李世民坚决不同意继位。
李渊想起了当初自己逼隋恭帝禅位时的情景,不料想今日又复昨天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成了自己,那边虎视眈眈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就将裴寂等人又叫入宫内,令他们将传国八玺送往东宫。
朝中大臣见状,连连上书请李世民遵从李渊的圣意;诸州官员见了京城来的诏书,他们判断大势,揣摩李世民的真实思想,也连连上书请求李世民早日继位。那几日,通往京城的驿站异常繁忙,雪片似的上表堆在李世民的案上。
这日,众大臣齐集东宫显德殿里,公举萧瑀向李世民进言,让他早日即位。
后面的大臣群情激昂,齐声喊道:“请太子早日即位。”说完,他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李世民急忙从案后站立起来,说道:“世民不能顺了你们的心意,请起,请起,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时后面有人喊道:“殿下若不答应我们,臣下就在这里长跪不起了。”
殿内一时沉静了下来。
良久,李世民方长舒了一声,说道:“唉,这实在让世民为难。你们说的也有理,父皇执意要将这千钧重担交给我,我若不接,愧对你们和天下百姓。好吧,我答应你们,都起来吧。”
众人脸现喜色,慢慢站立起来。太史令傅奕跨前几步,奏道:“殿下,臣已经看好了日子,明日即是良辰吉日,事不宜迟,请殿下明日即位。”
李世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世民不忍拂了父皇和众大臣的心意,就按太史令所选日子即位吧。不过,有两件事情要先说明,一者,如今国内民穷,不宜举办铺张的登基仪式,明日由我率领大家祭于南郊,告于太庙,再发一道诏令颁于天下,即为登基;二者,父皇要搬出太极宫,此事万万不可。我今后视事的地方即在此显德殿内,明日登基的地方也在这里。”
李世民既然这样说,群臣不再有异议,此后众人分头准备明日的登基事宜。
李世民晚间回到寝殿,长孙嘉敏已经为他备好了晚膳。
共进晚膳时,李世民瞧着长孙嘉敏那消瘦的脸庞,心疼地说道:“敏妹,你这一段时间为我担足了心事。瞧,你比以前瘦多了。”
长孙嘉敏满脸喜色,说道:“我担一点心又算什么,谁能比上你这样日夜操劳呢?总算大事有成,不枉了一番心血。”
李世民想起举事前夜她为众人添酒壮行的情景,心中对她又多了一层感激,柔声道:“敏妹,你这些年操持家务,遵循礼法,堪称贤人。尤其难得的是,你能奉事父皇,承顺父皇之妃嫔,弥缝我与大郎之阙,更有添酒壮行的男儿气概,实为我的贤内助。明日,父皇传位给我,今后治理天下之时,你还要帮我出一些好主意。”
长孙嘉敏心里一沉,正色说道:“古语有云‘牝鸡司晨,唯家之索’,我前段时间所以做了一些事情,盖因你身边人手不够之故。如今你做了太子,明日又成了天子,则天下文臣武将皆为你所用。我为妇人,安能再谈政事?不过后宫之中,我将殚精竭虑,请你放心。”
李世民听后心里感动,对她又加深了一层敬重。此后两人说话,颇有默契,不再涉于政事。
长孙嘉敏忽然提起了杨琼之妹杨琚,说道:“我这些日子细细观察,那杨琚确实生得国色天香,且举手投足之间中规中矩。可惜了,她若不随四郎,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杨琚和李元吉已经生有一子,此次乱军之中被人斩杀。杨琚自从被带入天策府后,一直跟随杨琼居住。
李世民抬眼问道:“我这些日子太忙乱,无暇顾及。她的情绪怎么样?”
“她初来之时,因心伤其子,整日呆呆地坐在那里不思茶饭。这些日子已经好了,慢慢也有了一些胃口,脸色红润起来。琼妹妹还说,杨琚能有今天,还多亏你看在她的面子上有些照顾。”
“唔,这样最好。她们姐妹相处在一起,谈谈说说,可以免除寂寞。敏妹,女人最好健忘,日子久了,杨琚也许会慢慢好起来,你说是吗?”
长孙嘉敏眼含笑意,默默地盯着李世民并不言语。
次日卯时,李世民依次去南郊、宗庙祭祀,然后回到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李世民就在这里颁布了他的第一道诏令,其内容为大赦天下,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除租调二年,其余地方给复一年。
李世民当了新皇帝,为免朝中动荡,如裴寂等大多数大臣不做调整,诸州县官吏亦各司其职。当然,为了行事方便,对一些重要职位做了一些调整,其即位之日,即以高士廉为侍中,房玄龄为中书令,萧瑀为尚书左仆射,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封德彝为尚书右仆射,颜师古、刘林甫为中书侍郎。一开始,李世民坚决让萧瑀任尚书令,然此职最早由李世民领之,萧瑀也坚决不同意,群臣纷纷附和。这样,尚书令一职因没有人敢就任,就空了起来,主持尚书省的事务实际上由尚书左右仆射领之,即为宰相职。
李世民对此次事变有功的人员,除了厚加赏赐外,另外皆委以重要武职,秦叔宝为左卫大将军,程咬金为右武卫大将军,尉迟敬德为右武侯大将军,马三宝为右卫大将军,段志玄为骁卫将军,侯君集为左卫将军,张公谨为右武侯将军,长孙安业为右监门将军,常何为中郎将。薛万彻投降之后,李世民很是欣赏他的忠心与勇猛,亦授他为右领军将军。如此,军中重要武职基本上由原天策府府属把持。
登基事毕,诏令发出。李世民身穿衮冕端坐龙椅之上,他目视座下整齐恭肃的群臣,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帝的威严。他对群臣说道:“朕今日登基,深感天下百废待兴,望众爱卿竭尽心力,为天下苍生计,多思、多述治国方略。朕想起昔日天策府的学士制度,当时使朕受益不浅。欧阳爱卿、魏爱卿,朕看弘文殿内藏书不少,共有多少卷?”
欧阳询出班答道:“回陛下,弘文殿中共有四部书籍计二十二万卷。”
李世民点点头道:“朕想在弘文殿侧再辟一文学馆,可称之为弘文馆,丰富其藏书,精选天下文学之士于其中,这样,朕在听朝之余,可以入弘文馆检言咨学,商榷政事。玄龄,此事由你来办。”
封德彝出班奏道:“陛下初登大宝,即虑国事,又采纳群言,则我朝幸甚。老臣还想,陛下居于东宫,似嫌狭小,能否再造新宫,以显我朝新气象。”
李世民答道:“不好。朕初登皇位,不顾天下之水火,为了一己安乐另造新宫,岂不寒了天下人之心?封卿,这样的话今后不可再说。”
魏征前去山东宣慰,刚刚回到京城,待李世民的话音一落,即出班奏道:“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委实圣明。臣以为,眼前的一件大事,要比置弘文馆更重要。”
“魏卿快说。”
“陛下宽赦原东宫、齐府属下之罪,并信用我们委以官职,更派臣往山东宣慰,免除关东赋税一年,这些都是英明之策。可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陛下恰恰忘了。”
群臣听后不禁皱起眉头,觉得魏征的话委实刺耳。果然,李世民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道:“朕有何不当之处,你不妨直说。”
“先太子和齐王至今身首异处,望陛下能将他们好好礼葬。臣与王大夫有表一道,请陛下御览。”
这句话戳到了李世民的痛处,然魏征和王珪现为谏议大夫,说这些话也是分内所当。李世民让将其表呈上来,只见这篇上表写得感情真切,又极富策略。李世民读罢不禁悚然动容,立起身道:“王卿、魏卿,你们所言极是。朕这一段时间诸事忙乱,倒是忽略了此事。他们为朕的亲兄弟,当礼葬至墓所。礼葬之前,可追封建成为息王,元吉为海陵王,还要定下他们的谥号。陆卿,你为渊博之大儒,可先提之。”
陆德明斟字酌句,默默思索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奏道:“《谥法》云‘隐拂不成曰隐。不思忘爱曰剌,暴戾无亲曰剌’,老臣以为,可将息王谥曰‘隐’,海陵王谥曰‘剌’。请陛下定夺。”
陆德明的提议让李世民和群臣都很满意,这样先追封李建成和李元吉为王,维持了他们和李世民的兄弟名分;又加以如此谥号,则申明了玄武门之变的正义性,很是恰当。
李世民感激地看了一眼陆德明,觉得他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难题,脸上的神色依然沉重,说道:“就依陆卿之议,虞卿,拟旨吧。礼葬之日,朕当亲往致祭。王卿、魏卿,此事就由你们二人负责,知会原东宫、齐府僚属统统前往送葬。还有,可嗣赵王福为息王之后。”赵王福是李世民和杨琼生的儿子,年方三岁。
李世民话锋一转,说道:“王、魏二卿今日的行为,让朕又想起了李卿世,他当时礼葬李密,太上皇曾经多次赞其忠义。他们三人殊途同归,都是臣子的本分,朕心甚慰,唯望众卿亦怀忠义之心,是为人之大伦。”
魏征和王珪伏地叩首道:“陛下心术豁达,昭如日月,臣等今后唯忠于陛下,不敢再有一丝儿疑阻。”
解决了这个难题,李世民满意地又复坐下。这时,只见杜如晦匆匆从殿外进来,走到前列奏道:“陛下,颉利可汗带领二十万兵马,突破泾州长驱直入,现在已经到了武功县西。”
李世民大惊,他知道泾州的城防因为李艺之乱尚未修复,以致让颉利可汗钻了空子。他一激灵站起身来,问道:“颉利何来之速也?他长驱直入如进无人之境,沿途州县为何没有一点动静?还有,李靖、李世手握重兵,为何就没有一点动作?”
颉利可汗听说长安内乱,遂引兵来袭,很顺利地就到了武功县西,这里距离长安仅有二百里。这样,李世民在他的登基之日,马上又要面临着突厥大军兵临城下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