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又做了个梦,梦里面到处都是人,乱丛丛的人,我们似乎在打仗,对手是些额头狭窄、高眉骨、扁平脸的家伙,我们没有宝剑,手中仅仅是些棍棒,天很暗,火星子在之间跳跃。我拿着棍子挥砍对方,他们也在砍我,视线晃动而模糊。我们哭号着,却听不清彼此的语言。我想逃脱,但总有人阻挡住我,我对那些家伙大喊:该结束了!但是敌人越来越多,攻势越来越猛。他们高高的眉骨在火光的映照下,好像一条条红线。我绝望了,这时,一个丰硕的女人跃现在眼前,她****的雪白像汽油一样浇灌入我的生命之火,她搅动的蛇尾仿佛我小腹中蠢蠢的冲动。女娲!她是我的旗帜!她是我内心最后的力量!我奋发起来,擂死临近的几个敌人,再向自己人大声呐喊:“为了女娲娘娘!”
我醒过来,就着梦境的回味吃了早餐,再步行出了后院,来到前面的办公区。我知道11点有个事,我必须到机场去迎接一个东欧国家的元首。
要在九点半之前结束日常的事务,我圈阅了几份文件,然后叫张全进来问事情,他相当于我的总理。今天,这哥们的精神好像不太饱满,昨晚也没睡踏实吧。
他回答得一头雾水,讲得很迂阔:“我觉得人类社会的事情就是秩序性与本性的平衡,咱们本来该把这个平衡掌握好。”
我吼了句:“你说的是什么!”
他望着我,竟哭起来,后来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哭,活像个孩子。
我安慰了几句,看时间不早,赶忙穿上大衣。张全依然用泪眼冲着我,我觉得奇怪,这小子怎么了,即便是文艺青年,也不至于为了一句批评就以泪洗面。
外面的专车在等待我,我上了车,前面用两辆摩托开道,急急忙忙地往机场方向去了。为了放松神经,我想跟司机师傅聊一聊,他以前就给羽人组织开大巴的,但今天,不知道怎了,他十分紧张的样子,时常言不对题。我怕影响他,就沉默下来。
梦中的景象再次泛起在我的回忆里,那场面极像我跟陈庆之北伐的时候,混乱,混乱,我们本来有个清晰的目的,但后来一切都模糊了,嘈杂的车马声在那回忆里此起彼伏。
路弯一转,我留意到一个现象,那两辆摩托竟蒸发了,开小差了吗?以前从未有这种情况。我问司机,他陡然将车停下,开了车门就跑,还把车钥匙拽走了。看着他夺命般的样子,我觉得很不对劲,就抓紧手枪,走出来。路上行人不多,空空旧旧的矮楼,破损的砖石地面,如同蜘蛛网一般到处悬挂着的红色标语,打倒堵门者的标语。
我在这条熟悉而陌生的街道上走着,留心着各种动静,等待着危险或者救援。
“领袖!你在这里干什么?”
说话的竟然是王抗日,他站在岔路口处,他长大,体量像个成年人,罩着宽大的帽衫,笑眯眯地看着我,那笑容真好看。
我一边把手指扣在枪的扳机上,一边端出长者的微笑,温和地说:“好久不见你了,抗日,我们现在很缺人才,你干吗不到组织来任职?河门需要你。”心里却想:原来王抗日设计好了要谋害我,我必须镇静,必须拖住他,等待逃生的机会。
他装出懵懂的样子,话却硬生生的,格外气人:“什么河门?就那个蒙人河门吗?”
我心想年轻人,我总算抓住你的话漏了,你竟然怀疑河门的真实性,那还能跟我抢羽人的正统帽子吗?于是佯装愤怒:“怎么可能!你疯了!你不是见过河门吗?那怎么是蒙人!”
王抗日斜立起粗重的扫帚眉,有板有眼地讲道:“还在蒙骗我吗?是你们对我进行了催眠,用那条船!船是一个催眠的仪器。你们还有其它各种催眠的仪器。你们这些骗子!编织人类意义之网的骗子!你们编了那张网,目的就是自己挂在网的顶端吗!”
我把枪掏出来,指着他的额头,话语从牙缝间挤出去:“你们疯了,你竟然诋毁河门和羽人!”
王抗日说:“你想说我是堵门者吧。”
我扣动了扳机,但是枪却坚持着沉默。原先有子弹的呀!难道被卸下来了!什么时候卸的?我车里该还藏了把付印弓,我急忙转身,奔座驾里去。
在我身后,王抗日吼道:“你马上就会知道谁才是真正的骗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河门吗?”
枪声响了,子弹打穿了我的胸膛,我撞倒在车旁,视线模糊起来,河门!我真的能见到河门吗?
航辉死了,他的血流进了物质的土地里,他的尸体被焚烧,残余的养分保留在物质的土壤里。他的组织被解散,他的党羽受到审判,他的集权统治被彻底摧垮和清算。
羽人被宣布为骗局,人们终于从那种唯心的邪说中清醒,原来一切都是人类的幻觉。羽人组织骗人的手段被公布,他们通过一种仪器作用于人脑,使人类看到河门的幻象,然后误以为自己是沟通天地人的羽人。所有的手段都是如此拙劣,河门的邪说也是这样的简单浅薄,居然会获得如此多的信徒,多么荒诞可笑啊。
是的,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羽人、没有堵门者、没有河门、没有绝对精神、没有绝对精神对人类的赏罚,一切都是精心编造出来的谎言。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实的就是物质,在物质中诞生的山峦、河流、水、动物们,以及人和混乱的人群。地球是宇宙中的一粒沙子,而人类是从猿猴中演变过来,每个人类的生命对宇宙而言都转瞬即逝,没有任何永恒的意义。
据说,航辉在临终的时候,张开自己涌血的嘴,就吐出了这样几个字:“混乱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