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将一张符型不干胶贴在电话上,那电话表层泛起蓝光。安东卫拿起话筒,拨了个奇怪的号码,将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下午,门口就来了四个人,一个年岁大的,三个小的,都是男性。
岁数大的叫王抗日,45年生人,已经有些秃顶,和老安不同,他瘦且高,腱子肉仍然能隆起弧度。另一个叫张全,三十来岁,据说是个搞文化的人,挂了个眼镜,长得很秀气。还有一对双胞胎,叫黄飞涛、黄飞雪,体格结实,挺像练健美出身的。我们把情况详详细细地一说,王抗日点了下头,拿出个仪器插在电脑上。很快,屏上映现出一张世界地图,随着震颤,缩成国家地图,再震颤,缩成北京市的。
王抗日一把将老安口中的铅笔抢过来,也不抱歉,自顾自地用笔比划着地图,说:“看来,这家伙就藏在北京。”
这时,地图左上角出现粒小蜘蛛,随公路线爬,绕来绕去,最终止步在立水桥附近。王抗日继续操作仪器,那点越放越大,变成一张照片。是所平房,似在拆迁中,周围也没有别的建筑。王抗日用笔敲了数下屏幕,说:“找到了,在网上始终煽动的就是这一户。仪器显示确与‘堵门者’有关,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煽动能量。”
照在这氛围里,我有些紧张了:“找到这个堵门者咋办?杀死他吗?”
安东卫说:“堵门者和我们一样是可以独立于物质而存在的单位精神,杀死了,他还可以完整转世,下一世仍是自己。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将他的精神永久囚禁起来。”
我依然犹豫,上次与独门者相遇的情景令我心有余悸,这样的事只该发生在电视上,我一个吃喝玩乐的学者为何要参与?
思想斗争再三,我问老安:“您这儿不需要看家的吗?”
安东卫指了指门锁,我明白他的意思。黄氏兄弟嘿嘿乐了两声,他们是总部来的,我担心自己刚入行,糗事就传出去,以后不好工作,转而扮演出积极的样子,以自言自语的形式说给人听:“哎呀,今天总算能真刀真枪地干一家伙了!”
王抗日他们已然在收拾装备,来时,黄氏兄弟各背了个大行李袋子,打开来,里面是各种符印武器,包括弩和枪。据说都具有不同于普通武器的功能,对单位精神有短暂地阻抗能力。另外,还有类似铁球的家伙,老安说捕到单位精神,就把它锁在这里。
为避免暴露,我们没有采用任何手段,像平常人,坐5号线地铁来在立水桥。
天已黑,五环外路灯稀少,人声萧无,我们终于找见了目标,那房子孤零零一座,蹲在高速路边上,好像个被世界遗忘的流浪汉,里面有灯光,黄黄淡淡,并不扎眼。我们拿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房中有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在玩电脑。离着很远,我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问老安:“他是堵门者吗?”
安东卫淡淡地回答:“光看哪能知道。”
我和老安被安排守在屋后,他们四个谋划从正门闯入。我看着同伴们转到屋的另一侧,凝神倾听,以为房内要乱。但时过许久,仍寂寂无声,除了老安偶然的咳嗦,让我不至于怀疑自己的听力。我透过窗户,窥看里面,仍见那孩子在上网。门安然地关着,未进去任何人。
老安低声叫了句不好,就好像带消音器的手枪开火,弱却有喷发力:“这窗户上贴了符印,咱们看到的是假象,里面情况复杂,咱得赶紧救援他们!”
我暗暗叫苦,刚被抓差,就碰着大案,自己可是刚入行的。但老安很有威势,我这小兵也不敢临阵脱逃。
我们也绕到房前,四个同伴已不见踪影。那是扇木门,没有门号,门虚掩着,漏出薄薄的光,像一刀锋刃。
我和老安互递了个眼色,他徐徐推开门。天啊!房子里的空间夸张地大,起码有几层楼高。我知道了,这建筑整个加了符印,里面和外面不一致。
“简直就是个基地,我们要不要等后援啊?安叔叔。”因为心里没底,我对老安的称呼也改了,当然是企望他能够接受建议。
安东卫依然摆着常规的表情,说:“我给总部发了短信,咱们得先救伙伴!”
我只好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符印枪,攥紧了家伙,跟在老同志后面,一脚踏了进去。
里面金碧辉煌,雕廊画栋,像古代的宫殿,四下出奇的干净,柱子和地面都妆点着反光,且比较均匀。我和老安左顾右盼,唯恐敌人从某个角落冒出来。一回儿,廊柱一侧,咔咔,飘来悠然的脚步声,我和安东卫同时举起武器。脚步声在柱前一转,来人亮相了,是个古装的绝色美女,包着很重的胭脂,挂着裘皮。她见到我们一点也不惊讶,只是慢悠悠地踏过来。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那味儿刺鼻,有种对于男人的侵略性,于是低声呵道:“别动!是堵门者吗?”
女人莞尔一笑,说:“你们是宋国人?”
老安说:“我们不是。”
那女人挑动了一下眉毛,就像弹一根羽毛,自信地道:“我是金国人。”
我觉得最近碰见的人都较神经质,不再理会她的话题,问:“我们的人呢?”
那女人似乎毫不害怕武器,仍慢条斯理,说:“我不知道。”
她如此放松,我更紧张了:“这是哪儿?”
“这里是金中都。”她柔和地看着我们,眼睛里闪过一段光晕,“这里是北京。”
老安仰天大笑:“我还真以为自己在进行时空旅行。你原来是个现代人。”
那女人也笑了,用葱芯手指挡着嘴:“我们这样的人从不属于某一历史时代,历朝历代我们都在打交道,不是吗?”
“你是堵门者!”她的话分明在暗示我们的身份,我大喊了一声,向她开枪,但无论怎样扣动扳机,枪都沉默着,比消音器的作用还甚。
安东卫也很惊讶,他扳动自个儿的武器,武器果然啞了。
女人继续嘿嘿地笑着,甚至弯下腰,来显示我们的窘迫多么滑稽:“我就知道,你们是宋国人。”
老安厉声道:“我们的人呢?”
女人敛起笑容,直起腰,说:“他们叛变了,想做我们金国人,你们也做我们吧?”
我示意老安,打不嬴她,咱就跑吧。
老安瞥眼驽嘴,我半天才领回其中意思,回头,见进来的门已消失了。这是哪儿,天啊?我们果真进行着时空旅行?门本该是物质的,如果消失到空气里,我就会怀疑门与空气的真实性。
女人婀娜地转过身,裙摆像浪一样一个个翻转,说:“跟我来,让你们参观一下我们的地方。”
老安跟上去,我只好随着。
“你知道,金国人怎么看待你们宋国人?”
“怎么看待?”
“你们是些傻瓜!一些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的傻瓜!”女人头也不回地说。
“怎么讲?”
“讲什么仁义礼智信。最后,把人的本性忘了。”
老安说:“你是说物质性吗?”
“我们金国人产生在旷野莽林之间,遵循野兽的准则,就像你们说的,我们靠物质最近,在物质世界里同样也是最强大的。”
我们来到外面,这儿是一片操练场,众多年轻人正在练习刀剑,金属的喧哗声此起彼伏。
女人的声音在廊柱间不停碰撞,卷起回音:“我们马上就要征服宋国!很多人会冤死,他们的灵魂会堵死河门,你们完了!”
我大声说:“我们不是宋国人!”
女人转过身来,背向着阳光,笑容绽放在阴影里:“历史都是一样的,我只是打个比喻。我们堵门者开始也是羽人,但是我们发现了真理。为什么不堵死河门?当绝对精神与绝对物质失去联系,整个物质世界就都是我们的。我们是统治者!”
老安的话语非常短促:“那诱惑不了我!”
妖媚的女人面向我:“我是在跟你说,为什么不加入我们,想想宋国的女人被你抢来,就都变成你的,你可以为所欲为,做你以往只敢想却不敢做的事。你可以蔑视所有那些笨蛋!什么道德礼仪、什么诗词歌赋都是狗屁!你是蔑视它们的男子汉!”
我咽了口唾沫,把欲念也咽进了肚子里,说:“我不会这么经不起诱惑,我是守护河门的羽人。”我看见了女人脸上的脂粉闪烁着点点荧光,在我的认识,任何把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夸张到极致的表现都是侵略性的,很多时候也很肤浅,所以我不欣赏她的妩媚,因而本能地阻抗她的建议和诱惑。
安东卫清了清嗓子,说:“有件事,我不明白,你们唾弃受害者。如果你自己被同胞伤害了,没有人同情你,你怎么弥合自己的伤口呢?”
那妩媚的女人沉吟了半天,说:“你问的是一个最本质的问题,如果我在同胞中间受了伤害,如果我不想背负这种耻辱的话,就要把这种伤痛嫁祸给别人。用这种办法去治疗伤痛的人群是强悍的,而靠彼此同情来治疗伤痛的人们是软弱的。”
老安瞅了眼我,意思是对这观点很不屑,道:“那是你这么认为。”
我感慨安东卫对理论问题的执著,但现在肯定不是时候,于是凑在他耳边:“他们在屋门口搞鬼了,我们得想办法出去。不能困在这里。”
老安说:“这谁不知道。可怎么出去?”
那女人肯定听见了我们的窃窃私语,说:“你们出不去了,不归降,就跟那四个人一样,永远囚禁在这里。”
话音未落,从林立的柱后冒出些黑狗,千百条,哈着白气,像水一样流溢过来。老安抓住我的胳膊,拔腿便跑,大声喊:“那是狼!”
可是,能往哪里去?并没有出口,狼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这类畜生的可恶之处就在于它们虽然趴得低,但是当扑跃起来,却可以将站立的人扑倒。我脑海中灵光一闪,对老安说:“咱们变成羽人吧。”
安东卫说:“疯了,这里又不是紫微界,怎么变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