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郁秀莲既然允了桐承恩迁宫至白花馆的事情,便自然而然,将季游陌的禁足反省也免了。偶尔有空的时候,也乐意去白花馆走走了,既能安抚小产的桐月容,免得后宫中人寒心,又能顺便看看季游陌,回想一下昔年的情意,顺便哄着季游陌接着替他管后宫这一摊子烦心事,倒是一举两得了。
从桐月容出事之后又过了一阵子,后宫在季游陌用心的打理之下,渐渐平靖了下来。太子是春分那日出生的。才过了四个多月,小玫再次害喜了。
因为后宫中连着有两个孩子小产的缘故,即便小玫有喜了也不大张扬。况且小玫一向疏离淡漠,别人就算想贺喜,也觉得不好开口。
六宫上下,倒是颇为默契,都尽量不去谈论这件事情了。月中内廷小朝会的时候,照例季游陌主持,小玫却不在,听说是因为在太阴殿有公务忙碌的缘故。季游陌也懒得管她。日常事务说完了,柏舜似是欲言又止,犹豫半天终究没忍住,道:“娘娘,臣妾听说外朝礼部这阵子在议事,说是要给太子生母晋位分。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
毕竟晋升妃嫔,是内廷的事情,若是北辰郁秀莲真有这个想法,谁去提,便是谁的功劳。身为内廷首妃,若是反而让外朝的人拔了头筹,多少会觉得没面子,因此柏舜才会特意提醒季游陌。
季游陌略笑笑,道:“往哪儿晋?当初入宫便一步登天成了正五品的姬,如今生了太子,又怀着另外一个,晋位分是应该的。皇甫昭仪出身世家,又在内廷侍奉多年。颜寂再怎样,也不能越过昭仪去,晋到嫔,俸禄又多不了多少,还得照册封的规矩走一遍。咱们陛下向来怕麻烦的,倒不如让她先多熬几年,等资历久的都上去了,再多晋两级位分。礼部的人糊涂,咱们是陛下身边的人,又怎么能办这种傻事?”
“季娘娘向来懂陛下的心思,这么想是没错。不过,礼执令宋大人也不是那么昏聩的。我可听说了,那边同陛下提的,可不是太子生母晋一个位分的事情。宋大人是说,中宫无主多年,若再选世家女子入主中宫,又怕外戚乱朝。太子生母是安国公血脉,身份尊贵,再者也没有什么外戚,正是中宫的人选。”
说话的是黎吉,她父亲向来同礼部那位礼执令交好,这些内幕,她早就知道了,就等着这么个时机。
这边话音还未落,皇甫明月已经将面前茶盏摔了出去,愤愤道:“什么安国公血脉,不知道是哪儿捡来的野种。这也能算身份尊贵?礼部那些老头子真该全部拖出去打死。”
苏华章说话的时候,季游陌的脸上就没了血色,趁着皇甫明月发作的功夫,才缓了过来。绷着脸上的笑意,淡淡道:“昭仪还是慎言吧,那位如今位分虽然比你低,也不能随便出言羞辱。况且……”
后半句终究没说出来,但座中众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六宫这么多女人里,有孩子的就只有上官染烟和那位小玫。上官染烟的女儿如今已经成了宜安公,降为臣籍,世袭上官家主之位,总之是上官家的人了,与皇室再无关系。北辰皇室的孩子,若是一个两个都是那位生的。日后执掌凤印,便会成为理所当然之事。
面上不说,心里可都恨出血了。恨那人的好运,也恨自己的肚皮太不争气。
季游陌这半年来也是豁出去了。她孕育不了胎儿,主要是因为寒毒早已在肺腑脏器生根,单靠术法是不能祛除的,她四处求医问药,连紫河车都拿来做药引。这种东西伤天害理也就罢了,关键是污秽不堪。哪一次不是硬忍着恶心将那些汤药给自己灌下去。但却似是泥牛入海一般毫无动静。
天下事终究没有公平可言,小玫轻轻松松可以得到的孩子,她耗尽心力也求而不得。就算自那位入宫以来她们两人都没什么交集,梁子也是早就结下来的。
这一次断然不能轻易放过,别人想什么她也不管了。反正北辰郁秀莲眼下已经儿女双全。廉贞入了北隅星野,帝王宫渐渐稳定。阴阳师人也没了,在季游陌看来,小玫已经毫无用处。既然碍眼,就该处理掉。
季游陌日夜不停的诅咒小玫以及她腹中的胎儿。简直将自从生下来后听过的见过的学过的所有恶毒的法子都用尽了。也许这后宫之中疯了一般诅咒那个女人的不止她一个。但绿玉轩的防护结界也不是轻易可以突破的。季游陌并不急,她盯死了小玫,她相信自己一定能除掉那个人。她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时机。
朝会散了。她回了白花馆。桐更衣自从小产之后,人变得谨小慎微了许多。三不五时借口养病待在偏殿里很少出门,连每月例行的内廷朝会也不怎么去了。
季游陌到了门口,看见北辰郁秀莲的御辇停在门外,进去之时,便正好遇到自偏殿出来的北辰郁秀莲。
这么撞上了,不打招呼也不合适。她停下脚步躬身请安,道:“陛下今日又来探望桐承恩吗?不知妹妹的身子可大好了?”
北辰郁秀莲道:“也算不上什么大病,不过神思郁结罢了。”说话的时候便有些皱眉,看来北辰郁秀莲对这位承恩的矫情也是不满许久了,他随着季游陌一直走到寝殿那边,才接着道:“承恩人在白花馆这边,素日里倒是累你担待了。”
“我能为陛下做的,也就这么些许小事了。”她坐在妆台,侧脸看向北辰郁秀莲,不过轻轻一句话,眉目间却是幽怨深重。
北辰郁秀莲笑笑道:“阿忧儿何处此言呢?你同朕多年夫妻了,即使是一时冷落,夙缘深厚,终究与众不同的。桐承恩之事,朕并非有意怪责于你。只是,若是朕不做出惩罚你的姿态,六宫中人不能心服,日后再生事端,还是你受累。”
季游陌低声道:“陛下对臣妾已经足够宽容了,但臣妾还是想说,当日谨成殿之事,臣妾处处秉公办理,若有不妥,也是为了护着内廷里的人。黎吉疑心是臣妾害了她的孩子。桐承恩未必不是那样想。臣妾绝对不会伤害陛下血脉,陛下信吗?”
“就算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又怎样呢?”北辰郁秀莲在她身后,帮着她拆下了发髻上的钗缳,淡淡道:“既往不咎,你是朕的阿忧儿,朕会护着你。”
说话间,青丝散落,她回过头,那个人带着笑意捧着她的脸,道:“说到底,也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孩子才会被人猜疑的。什么时候也为朕生一个少君呢?我记得你的家乡是在南疆那边,若是以后有了咱们的孩子,朕就封他为南冕亲王,世袭罔替,可好?”
“那,臣妾便替咱们的小世子谢恩了。”她轻轻笑,仰头吻上那个人的唇,瑰丽的锦绣帷幕之后,春情无限一晌贪欢。
快要入秋的时候,北辰郁秀莲又纳入了一名后妃。是刚升任为儒门总教统的内阁首辅易辰之女,小字君书。
本朝后宫算是相当单薄了,地位低的美人更衣原本就不多,晋升的余地也不大。说起世家身份隆重的后妃,也就不过季,上官,皇甫三家。几处距离北辰郁秀莲的持中殿较近的殿所都未曾封出去。按照北辰郁秀莲的意思,身边人少也就罢了,与其轻易找些不喜欢的放在眼前徒添烦忧,倒不如虚席以待,留给合心意的,或者地位尊贵不得不重视的那些人。
持中殿东面的长秋殿,原本是留给季游陌的,当日北辰郁秀莲接季游陌入宫之前,便曾经对她的兄长季城说过,“长秋殿那边,有濛祀池在,常年云雾缭绕宛如山中,大约阿忧儿会喜欢,再者离我住的地方也近,我打算将那里封给她。你且帮我问下她的意思。”
天子问了,便不能敷衍了事,季家上下商量过,都觉得不大合适。长秋殿在内廷之中,地位仅次于中宫,且离持中殿太近,初入宫便入主长秋殿,有些过于引人注目了。这毕竟是家里的意思,季城当时便回北辰郁秀莲说是不敢僭越。
北辰郁秀莲打消了这个念头,季游陌还有些不大高兴。后来北辰郁秀莲听说了,索性新建了白花馆接她过去。虽然不合制,但白花馆中一草一木,处处摆设都与当年季游陌在山林中隐居所住的地方一模一样,自是另一番情意了。
也因了这一层波折,长秋殿多年空置。那位易总宪虽算不上权倾朝野之人,但也是儒门出身的那些文官中的领袖。北隅王朝治国之术儒道皆备。身为钦天监大祭司上官瑾是道门翘楚,作为文官领袖的儒门总教统亦有相当的地位。况且这些年儒学兴盛,易辰门生故旧满天下,亦是不得不认真笼络的人。
当初挑了景林殿,景宁殿,景乐殿三处地方给易家人选择。三处殿所都在北辰郁秀莲身边,出入来往也方便。不好的地方就是持中殿那边时常有外朝觐见的官员来访。虽然朝中官员不至于迷路走到后妃的殿所,但毕竟还是让人觉得不够清净。
易辰又说君书原本便是个胆怯的女孩子。怕人,怕黑,怕吵,对于这世界的许多事物都存着怯生生的态度,也不求别的了,只要地方清净就行,离持中殿是近是远,也根本没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