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游陌笑笑,道,“那又怎样,就算我复位成为正妃,难道你会拱手将管理六宫的权力让给我?”
上官染烟道,“那可说不准,许多事,懒得去管,你不嫌烦,推给你也无所谓,且不说这些,今天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说。”还真是季游陌一贯的风格,半分也不拖泥带水。
上官染烟道,“陛下喜欢吃什么?你和他在一起生活最久,想必都是一清二楚吧,方便的话,最好还是你亲自下厨,做几个菜,我下午给他送过去。”
季游陌略笑笑道,“我就算知道,又为什么要告诉你,让你去讨好他,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上官染烟道,“自你被贬,小玫人又不在了,他向来跟宫里人说不来,没有人能照顾好他。朝政又繁忙,食少事繁,早晚熬出病来,你也不在乎么?我倒是想让你自己做点东西亲自给他送过去,以你现在的身份,能随便出入持中殿么?无外乎是多忍几天,复位之后,你就自己照顾他去。”
季游陌手中一枚黑子悬空许久未曾落下,她思索许久,还是将棋子放回棋篓中,道:“要什么,就让落梅做去,他看不上我的厨艺,那么些年,白花馆的御膳都是落梅做的。他喜欢吃什么,落梅比我清楚。你送过去,他肯不肯吃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从前在南苗的时候,北辰郁秀莲就总嘲笑她,说她的厨艺就是个吃不死人的水准。深山里相互扶持的那段日子,一朝天子硬是被她逼得亲自下厨。那些回忆虽说久远,但隔多少年想起来,还是一样鲜活,是想要忘记的,如果忘记,也许就不会那样痛苦。但却一点也忘不掉。
上官染烟说北辰郁秀莲离不开她,这种事,她没有办法确定。但她心里清楚知道,她是离不开北辰郁秀莲的。患得患失的事情,想一想就觉得难过。
棋篓抱在怀里,眼神也未曾离开棋盘,但上官染烟知道,她的心,未必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平静。
只是安然笑笑,道:“肯将落梅借我用一下也行,多谢了。顺便,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但你重归妃位却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我在这里,就先恭喜你了。”
季游陌微微冷笑道,“你做明成君,难道就很开心么?那个人的心若是不在你身上,封皇后都没有用。”
上官染烟答道,“所谓地位,不就是用来接近他的工具么,这些道理,你从前都想得挺明白的,如今怎么又糊涂了?还有,太子的事情,多谢你。”
“不必,你我相识多年,何必还这样客气?”
“话不投机,相识再久也不是好友,当然要客气。”
“是么,那本宫还有事,就不跟明成君在这里虚与委蛇了。明成君要什么,只管问落梅去。”
“多谢。”
客气话说完,她转身离开,落梅亦跟着她一起出门,轻手轻脚将季游陌殿所的门关上。
站在白花馆中庭,上官染烟幽幽叹了口气。
这处宫房建筑风格与宫内其他殿所都完全不同,因为是照着南苗季游陌从前居住的地方仿建的,据说是几乎一模一样。
单从这房子,就能看出季游陌在北辰郁秀莲心中地位的与众不同了。
落梅站在她身后静等吩咐,她轻声道,“你随我一起去明成殿那边吧,在随便做几个陛下爱吃的菜,我下午给他送过去,你也同我一起去。若是有说话的机会,就帮你主子求个情吧,也好让陛下尽快将恩旨颁下来。”
“奴婢替主子谢过明成君大恩了。”
“不必,”上官染烟注视着中庭的锦鲤水潭,低声道,“我是为了自己才做这些事的,你们用不着感激我。”
今时今日还是同盟,没准什么时候就站在了对立的位置,对宫里人,果然还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好一些。以免他日伤心。
下午她就将落梅以及落梅做出来的饭菜一起带了过去。到持中殿的时候,北辰郁秀莲还在和前朝的人谈事情,她在西侧的殿所之中等待着,顺便就和落梅一起,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摆上。
没过多久,北辰郁秀莲谈完事情过来休息,见到落梅也在,不由流露出几分在意。
上官染烟道,“我是听说你这阵子都不怎么吃饭,宫里人说白花馆那边的膳食最好,因此就过去借了她过来做点东西给你吃。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摆上来的是蜜汁蹄髈,鹅肉蛋卷,清蒸乳鸽,以及用南瓜和红豆焖出来的米饭,还有奶白色的豆腐鱼羹,都是他从前吃惯了的东西,不由笑道,“这话是怎么传出来的?阿忧儿那厨艺,也就那么回事了。那些年,也幸好有落梅在。”
说着坐下,让上官染烟也跟着坐。落梅在身后无声的站着,北辰郁秀莲便看似随意的问道,“你主子这阵子怎样了?”
“托陛下的洪福,身子一直挺好的,只是心里总惦念着陛下。”
北辰郁秀莲道:“朕也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容易,没什么事情,你就先退下吧。出去的时候,顺便替朕跟仙柔说一声,让她把跟阿忧儿有关的那份圣旨先拟定了,也不用拿来给朕看了。明天直接安排人去白花馆传旨。”
“奴婢遵旨。”
落梅出去之后,北辰郁秀莲不由含笑看了上官染烟一眼,道:“又是你的主意吧,特意带她过来,生怕朕忘了阿忧儿的事情。”
上官染烟道,“臣妾也是忧心陛下的饮食。至于白花馆的事情,倒在其次了。”说着笑了一笑,道,“陛下总不惦记着她的事情,那臣妾少不得也要提醒了。”
北辰郁秀莲说道,“也不是忘记了,只是觉得,阿忧儿那个性格,一向是有些难缠的,你刚掌管宫务没有多久,贸然扶她复位,怕你不好做事。”
竟然是在替她着想,上官染烟不由有些感动,却轻声道,“臣妾谢过陛下好意,但对臣妾而言,一枝独秀反而危险,这些事,陛下应该也是明白的。”
“朕知道,历朝历代最难管的都是后宫。朕向来也懒得理会内廷里的事情,因此累你许多。”
“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原本是臣妾的本份,臣妾做的不过就是份内的事情罢了。”
这些日子,虽然与持中殿算是常来常往,但仔细想起来,自宫灯帷那一日之后,北辰郁秀莲就再也未曾传她侍寝。
各方面的顾虑都有吧,就算手中握着整个内廷,她依然不能动半分争权的心思。在外人看来,以她的身份,哪怕在宫里横着走都没关系,但她却依然处处谨小慎微。
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宫里过日子,小心谨慎才该是常态。
陪北辰郁秀莲吃完饭,慕仙柔带着侍从女官进来收拾,上官染烟看到慕仙柔往这边看了几眼,似是有话要跟北辰郁秀莲说的样子,便起身道,“陛下想必还有政务要处理,臣妾就不打扰了。”
“嗯,你跪安吧。”
语气那般随意,看来是真的有事,不能再留她了。
她退出去之后,却意外的看见落梅还在外面等着。
看天色都已经有些暗了,一顿饭的功夫,其实也挺久的。落梅安安静静站在距离持中殿十几米的地方,若不是留意,简直要被幽深的林影湮没。
不由轻声问道,“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落梅躬身一福,道:“主子性格天真,在宫中一再惹出事端。蒙明成君不弃,多次从中斡旋。奴婢替主子谢过明成君。”
礼数周全,不卑不亢。说起大家气度,这位织造坊女奴出身的尚宫,倒是比她从家里带过来的染香还强几分。
上官染烟道:“既然已经等了许久,你就顺便送我回明成殿吧。”
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同是天子宫妃,仅仅是跟别的宫里的尚宫一起走一段路,被人看见了,都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话来。
但她也不是真的在乎那些。
走到明成殿外才停下,落梅低声道,“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回去跟季妃说一声,这两天要是有空的话,去蕴秀宫看看雪姬与净公主吧。雪姬这些日子病着,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她也是医者,也许会有别的办法。”
“奴婢知道了。夜来风凉,还请明成君早点安歇。”
就算说了要走,也是毕恭毕敬站在原处等上官染烟先行离开。
上官染烟踏上正殿石阶之后,回首之时正好望见明成殿侍从女官关门。自渐渐合上的朱漆木门之间,还看得见落梅躬身侍立的身影,不由叹息。
真是可惜了,这样忠心耿耿又谨奉规矩的侍女,却不是她的人,亦不可能为她所用。
得了吧,有染香也挺好的,至少伺候的周到。
第二日持中殿的恩旨就颁了下来。慕仙柔亲自去传的圣旨,也算是给足季游陌面子了。
没办法,即便是再度封妃,但因为是复位的缘故,不能办册封大典。悄无声息的,也就将这件事了了。
却不知九泉之下的上官绾绾作何感想。虽然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毕竟是自己的表侄女,有那微薄的血缘在,想到昔日往事,如今尘埃落定。北辰郁秀莲终究彻底宽恕了季游陌。而为小玫那件事而死的上官绾绾却不可复生,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考虑。
季游陌虽然已经恢复地位,但从前交在她手上的太阴殿,如今已经几乎被皇甫明月完全控制。地位已经处于平起平坐的前提下,要将已经交出去的权力收回来,是相当为难的事情。
前阵子是忙的太过了,只想着尽快将宫里的事情处理利落,却彻底忘了要给季游陌留位置,归根结底是她自己的疏忽,还是得自己设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