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蓉媛向来乐意为本宫分忧,既然如此,本宫眼下便熬个堕胎的方子,由你送过去给颜寂喝了,如何?”
“臣妾该死,是臣妾一时糊涂,请娘娘恕罪。”
季游陌声色不动间,食指却不自觉的在桌上轻敲,这是她的老毛病,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忍不住敲桌子。想了许久,将心中怒气硬生生压了下去,换出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孔道:“本宫不过一时心急,白说两句罢了,宛容何必急成这样,平身再说。”
柏舜大气也不敢出的坐下,低头不敢看季游陌的方向。
季游陌道:“宛容与本宫,好歹算是自己人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别的人也会牵扯到本宫身上,无论如何,本宫也要为宛容担待一些的。源采依的事情也就那么着了。过去的事情,本宫不会拿出来算。本宫只要你一句准话,这件事,你事先是否知情?”
“娘娘明鉴,臣妾也是事发之后才知道的。幕后主谋绝非臣妾。”
季游陌轻声叹气,若是柏舜就好了,不是,意味着还有人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颜寂虽然得宠,但她那个性格,也不至于得罪什么人,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厌憎她呢?”
身为帝王后宫,有些事早该有自觉。那个人从来不会专一对待任何一个女人。季游陌自然是妒恨小玫的,这其中有她自己的原因。但那么多人恨着那个女人,不由让她也觉得吃惊。
柏舜道:“就算娘娘怪罪,有些话臣妾还是不能不说了。从前有人说过,红颜未老恩先断,但实际上,后宫女子哪个不怕年老衰朽。臣妾入宫之时才十六岁,如今也有九年了。从十六岁到二十五,无论怎样拼命保养容貌,陛下亦从未在意过。”
“宛容出身书香门第,腹有诗书气自华,也不用靠容貌争宠。”
“当日阴阳师葬礼,娘娘也是见过遗体的。先皇年轻之时册封阴阳师为安国公,距今少说也有四十年上下。死去的那位,容貌不过二十许人。后宫之中议论纷纷,都说颜寂自幼随安国公修仙,不知年岁,大概也是永生不老的。试想一下,若是留这样一个人在宫中,陛下眼里又如何容得下一日日衰老的我们?”
此话触动季游陌心事,连她也不由心中一动。隔很久,道:“六宫中人和宛容的心思,本宫明白了。小玫与本宫向来没什么来往。她的事本宫也管不着。但廉贞不容有失。待太子安然降世,太子生母也就没什么用处了。宛容是聪明人,自当心中有数。”
“臣妾谢娘娘提点。”
柏舜走了。落梅自偏殿过来,又为季游陌换了一盏茶。见季游陌还是心神不宁的,便劝道:“六宫之中,相互倾轧也是常事了。如今源更衣自食其果,既然已经处置了,娘娘也就不要太忧虑了。婢子知道娘娘忧心皇嗣安危。但绿玉轩那位也不是好相与的。后宫之中,未必有能对付她的人。”
“我想的不是那个。”季游陌微微苦笑,问落梅道:“我入宫也多年了,郁秀莲待我渐渐冷淡。你看看我,是否也年老色衰了?”
“娘娘一直风姿绝代。怎么突然想起这些了?”
“风姿绝代,这话拿去说那个阴阳师还差不多。我是老了,不再是昔日那个深山修行的小姑娘了。也难怪,郁秀莲不乐意看我现在的样子。我们都回不去曾经了。”
同样是术者,小玫样样都比她强。小玫轻易的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一切,付出的,却比她少得多。是可忍,孰不可忍。柏舜的话,不过是让她的恨更深了几分。
当日小玫离宫之时,她在太阴殿闭关,从来就不是打算想要超过那个人。即使不愿承认,她也知道,她做不到。她想要找的,是杀死那个人的方法。而这一刻,她还要继续忍耐。
内廷里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一日日蹉跎罢了。季游陌暗自查了一下源采依的事情。虽然抓不到证据。但背后线索千丝万缕,似乎是与苏华章有关。
怨恨,总是可以理解的。自己的孩子没有了,眼睁睁看着另外一个女人所生的孩子即将替代死去的那个孩子的位置,无论如何难以接受,一时冲动也有可能。
没有证据,便不能处置。只能严加防范。季游陌同北辰郁秀莲说了一声,调了内廷的影卫将苏华章的谨成殿严密监视起来。
除了动用影卫在内廷里四处看守巡视之外,季游陌亦不惜代价,召唤了多年未曾动用的血契式神盯着绿玉轩那边。意料之外的是,她的式神进不了绿玉轩。
看来那位说自己有准备结界,也是事实。并且,小玫的结界本身就很强大。季游陌花了很长时间试图破解这个无形的防护结界。一直未曾成功。
也算是殚精竭虑了。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平平安安生下来。
时间一日日过,照御医的说法,小玫的胎象一直稳定。不觉间大半年时光便过去了。那位虽说怀着身孕,身材多少有些臃肿,但容貌却一如往昔的精致娇美。听说是因为她身子虚弱,又操心法阵上的事情的缘故。一直不大舒服。虽说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来,但毕竟熬得辛苦。因为体谅小玫是初次经历这样的事情,后半年里,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她商议,北辰郁秀莲也不轻易召她上殿了。而是自己亲自去绿玉轩。
入秋以后,北辰郁秀莲便搬到了持中殿居住。从持中殿到绿玉轩之间,相隔着一个太清池,绕路过去,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御驾不时来往,在内廷之中也算是引人注目了。
别人怎么想不知道,反正季游陌是觉得,但凡听到北辰郁秀莲与那个人之间的琐碎小事,便如同寒冬腊月被人一盆冷水浇到身上似得,还不让换衣服。那冰冷的水在寒风中渐渐成冰,又在温暖的房里融化,渐渐渗入衣服内里,将整个人冻得彻彻底底,连血管里也似生了冰碴子,将那彻骨的寒意一股脑送到心脏里。十天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偏偏,就要一直看着。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无外乎便是一个忍了。
冬至一过,内廷里便筹备着过年的事情。往年不论是赏赐还是供奉,向来都是给白花馆的最为丰盛,其次为上官染烟的明成殿。今年倒好,连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有什么好东西都送到绿玉轩了。别的不说,季游陌三不五时便觉得,连白花馆这边烧来取暖的炭炉都不及往年暖和。她早年受过寒毒,如今倒是不怕冷了,只是身边人替她的身子着想,总乐意让殿所温暖一些。
搁从前,白花馆一冬天用的银炭少说也是别的殿所的两倍以上。今年么,也没有人上赶着巴结操心她的事情了。不知是否是因为寂寞的缘故,一直觉得这一年年的冬天分外难熬。
正月初一照惯例是北隅外朝的朝臣们依品级上殿问安恭贺,中宫后位虚悬多年,北辰郁秀莲向来是一个人坐在未央正殿接受朝贺的。今年倒是例外,地方换到了持中殿,也就没什么王座与后位的分别了。北辰郁秀莲坐在持中殿正殿主位之上,和颜悦色的与上殿恭贺的臣子们说着话,而在他身边随意坐着的,却是已经怀了将近九个月身孕的小玫。
上午是接见外朝臣子。晚上,便是内廷赐宴了。地方依然是在持中殿。柏舜过去之前倒是先去了白花馆一趟,说是特意先来给季游陌请安顺便伺候更衣的。趁着季游陌梳头的功夫,便将上午持中殿的事情说了一遍。倒也没提别的,只是说按着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外朝上宫致贺的时候,帝王身边坐着的就应该是中宫。要是陛下真心喜欢那位,立为中宫也就算了。只不该像现在这样,不伦不类的,怎么看都不合礼数。
说着便问季游陌,“陛下今日之事做的不对,臣妾心里清楚,就是不知道该不该同陛下提一提,娘娘意下如何?”
季游陌对着铜镜,亲手将最后一支步摇插在鬓间。火红的牡丹绢花映出她白净如玉的脸,只是自己清楚,毕竟二十好几了,皮肤白是白,却早已失去了少女的娇美。反倒隐约有些泛苍青。毕竟是新春的日子,这般出去见人,连自己也觉得过于寒碜,只得又补上一层胭脂。
隔许久,淡淡道:“那一位不过是替着太子坐在那里罢了。大过年的,何必为这点小事给陛下找不自在,宛容也太苛刻了。”
“娘娘说得是。”
“走吧。也别让我们未来的太子殿下等太久了。”季游陌站起身,一身正红色锦袍上金线纹绣的牡丹流光溢彩,随着她的动作铺洒一地,繁华绮丽美不胜收。越是心中凄清,越是要一身锦绣富贵无双。
反正,咬牙忍下去,绿玉轩那位如今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装着太子的容器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赐宴是在凤仪阁,季游陌与柏舜一同过去的时候,便见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季游陌见上官染烟在左侧首位坐着,便自行坐到了右侧首位。内廷诸位后妃及女官各自按品级高低依序坐着。到了戊时,宫中报时钟响,北辰郁秀莲牵着小玫的手走了过来。一直走到正位之前。
北隅皇朝此时无中宫,因此并不设皇后凤座。只是御座两侧,略微低一点的位置向来空置两把椅子,给伴驾的宠妃落座。北辰郁秀莲既然牵着小玫,自然是一路将她拉在身边右侧坐下了。两边位置,都空着还好,一边坐了人,按惯例,便不能将另一边空着,便将左侧的位置赐予上官染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