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刻太子还躺在东宫,承受难以忍耐的痛苦,心里,就不免对这帮人怒了起来。
上官瑾颇为谨慎的进言,说眼下东海郡局势未明,实在不宜在北荒再起战端。况且,若是跟杀戮碎岛打起来,那就是外战,对付苍狼王,却是在削藩,难免让境内诸侯不安。
又说王世子人还年轻,未必有那么大的野心,不如遣影卫先杀了策天凤,之后以雷霆手段,迅速拿下王府的卫士,将苍狼王世子从府中抓出来,之后加以训诫,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算了。
至于血统的事情,前代苍狼王已死,眼下是无法查明真相了,若是以此为借口诛灭王世子,恐怕还是会引起外朝与诸侯不满。
话说的是没错,北辰郁秀莲却略微冷笑着,说出自己的主张。
策天凤是必须要死的。前朝罪臣,容他活到今日,已是法外施恩。如今还要兴风作浪,可见真是不想活了。
至于苍狼王世子,则更是不能放过。
擅自冲击龙脉,既然已经酿成眼中后果,那就是罪不容诛了。另一方面,北隅宗室,亦容不了别的血统。
这个时候一再计较血脉的事情,难免会让外朝的人将北辰郁秀莲的事情再拿出来嚼舌根。同样是真龙血脉,亦有高低之分。昔日失踪的前太子北辰凤先是北辰主命,皇后嫡子,怎样论,都比北辰郁秀莲更有即位资格。太子失踪多年,******在朝中如阴云不散,上官瑾心存顾忌,也是有这个原因在的。
北辰郁秀莲却全不在意,只淡淡道:“也未必非得要以血脉的事情处置他,先杀策天凤。之后设法引那位王世子入战局,在战场上将他诛杀,也就算了。”
这就需要技巧了。杀一个谋士容易,如何逼得王世子狗急跳墙兴兵作乱,那是技术活,但身为臣下的人自然明白,主上既然吩咐下来了,除了照办没有别的选择。
北辰郁秀莲想了想,又道:“诛杀苍狼王世子之后,朕想再在宗室子弟中选一个来承继苍狼王的王位。你觉得哪个合适呢?”
既然是封王,当然是北辰郁秀莲自己的孩子合适一些,兄弟们都分封出去了。况且北荒苍狼之主位高权重,的确也不该轻易授予外人。
只是,仔细想想,北辰郁秀莲的儿女中,除了东宫太子以外,便是已经降为臣籍的上官钟情和刚出生的北辰净,似乎也都不适合这个位置。
上官瑾想了片刻,便说道:“微臣心中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北辰郁秀莲道:“这是国家大事,该说就说吧。”
上官瑾道:“前太子北辰凤先失踪多年,他毕竟是微臣表弟。微臣想代为恳请陛下,若是日后再有他的消息,就将他封在北荒吧。也好彰显陛下之胸怀磊落,免得朝中再传闲言碎语。”
北辰郁秀莲愣了一下,道:“你还真是够胆大妄为的,北辰凤先,多少年没有人敢在朕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
上官瑾叩首道:“臣惶恐,无人敢提,不代表无人敢想,事情放在台面之下,终究不如摊开好处理。”
北辰郁秀莲道:“那位前太子,与朕是兄弟,他的生母,也是朕之母妃的姐姐。血缘如此亲厚,朕岂能待他这般无情,将他封在蛮夷之地呢?”
隔了片刻又道:“卿家心中所虑,朕是明白的。朕曾经承诺过阿忧儿,以后将她的孩子封做南冕亲王,如今看来,是不必了,就将这个位置留给北辰凤先吧。至于北荒这边,若是一时没有合适人选的话,设都护府代管也行。”
“既如此,臣替他谢过陛下深恩了。”
事情算是基本上谈完了,上官瑾立即告退,联络兵部来处理这边的事情,北辰郁秀莲闲来无事,又去探小玫。
见她似是刚从噩梦中醒来似得,一脸失措神态。也就一会儿工夫不见,那原本已经熬得十分清瘦的面孔,似是又瘦了几分,不由有些疼惜,伸手握住她的手,总觉得,这指尖也是,每握一次,就觉得又枯瘦几分,心里为她难过,只轻声问道:“又想些什么呢?若是不痛快的事,不如说出来,我与你一同分担吧。”
小玫低声道:“我刚才梦见师尊了。”
北辰郁秀莲握着她的手,不由紧了一紧,心想这个时候梦到早已逝去的人,恐怕是万般凶险的兆头了。
却听小玫接着说道:“我梦见师尊的背影,就在幼年时曾经去过的荒原,他一直往前走,我拼命跟在他的后面,怎样也跟不上他。我出声喊他,他也不理我,我就那样一直追过去,后来,他终于回头,师尊的脸,却突然变成好可怕的样子。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她说到这里,几乎已经快要哭出来,只因她一生孤苦,唯一全心全意依赖之人就是阴阳师,受到这般惊吓,心里的惶恐,简直难以用言语描述,她低声问北辰郁秀莲:“为什么这样呢?师尊是不是讨厌我了?他不想要我了。”
北辰郁秀莲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怎么会呢?你师尊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不想让你跟着他一起去,他想要你好好的活着,留在这个世界,所以才变成那样可怕的样子来吓你,这是好事啊。是真心疼惜你,所以才不肯带你走的。”
小玫低声哭泣着,道:“可是,我是他的徒弟啊,我原本就该随他而去的。”
北辰郁秀莲一时间也无言以对,只轻轻的拍着她的肩膀,任她在自己身边饮泣。说起来也奇怪,每一次,唯有小玫极度悲伤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亲近。
他们之间的宿缘,原本凉薄。到如今,是要走到尽头了么?
即使这样想着,心中却依然万般不舍。
策天凤的死讯,很快就传到了北辰郁秀莲手上。
上官瑾出手倒是挺快的,悄无声息,就将这寄居在苍狼王府的谋士给料理了。彰显出了天家的雷霆手段,虽然暗杀之流有点不上台面,但总而言之,北辰郁秀莲甚是满意。
仔细想想,上官瑾在北荒地界,归根结底还是外人,人生地不熟的,下手这般顺利,想必背后有人出手相助。
恐怕是安成君吧,所谓清流世家,不过是将表面上的荣誉看得贵重一些罢了,实质上,手段方面,没准比普通人更加凌厉。
这就是所谓的贵族啊,大富大贵出身,因为天性里的那份淡然,反而可能更加冷酷。
北辰郁秀莲自己身在北荒,却传令内廷御史台,拟一道恩旨,对那位前朝谋士之死致以哀悼之意,然后再从天启送到苍狼王府去。
那一位也不容易,出身苗疆,出仕天启,到最后奉皇命出征,惨败收场,最终却身死在北荒蛮夷之地。这一生,可圈可点,的确值得朝廷致哀。
就不知苍狼王世子收到恩旨之后是怎样的心情了。
朝廷早晚要修理苍狼王府的事情,他想必是知道的,只是,北辰郁秀莲已经亲临北荒一事,恐怕就是他无论如何要料想不到的事情了。
广邪清法殿这边可是清净的很,北辰郁秀莲住在这里,丝毫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阴阳师仙去经年,此处早已无人守卫,连结界也都撤了,却依然无人敢擅自进入滋扰,这赫赫威势,远胜人间帝王。
北辰郁秀莲心绪挺好,就说想要去安府看看。
既然是在外,出个门,也不必摆驾,因为安府距离广邪清法殿有些远的缘故,就乘马车过去得了。反正这次过来带了不少內禁尉的武士,随便叫两个过来赶车,都是小事情。
御驾亲临,也没见安府闹出多大的乱子。安成君亲自出来迎驾。因为未曾出仕朝廷的缘故,并没有穿朝服,只一身青灰色礼服,依旧身姿挺拔眉目俊朗,用不着官阶做衬,照样贵气迫人。
身后是手执宫灯的女侍们,久居北荒,未曾想到礼数方面竟然半分也没有疏忽。侍女们盈身下拜请安的时候,恍然竟让北辰郁秀莲以为是回到了内廷。
随引路的女侍进入之后,见安府府邸之中各个院落都是北地风格,房舍均以石砖构建,颇为大气,正院石阶古朴凝重,轩敞之外,却不一眛奢华。即使征用当做行宫,也不算委屈天子了。难怪安成君一脸泰然。
没有数代人的积累,也建不出这样的府邸。
北辰郁秀莲与安成君在正厅之中说了些闲话,又看了看安氏家祭的祠堂,见墙上悬挂的画像与生平之中,的确不少名臣,甚至远在数百年之前。不由感概,“昔日簪缨世家,如今在北荒偏安一隅,不知心中可有憾恨?”
安成君轻声道:“小儿辈无德无能,不敢与先祖相提并论。只是,承奉御前,原本是份内之事,天子若有降旨,唯有效命罢了。”
在安府之中随便走了走,北辰郁秀莲也渐渐理解了安成君的心态,偌大一份家业,身为现任家主,不过守成罢了。反正吃用不尽,安安份份做些自己的事情,岂不比冒着风险效命朝廷好很多?出仕么,可能还是去的,等到快要饿死的时候再去也不迟,反正未必轮得到他。
道门出身的世家,崇尚无为,比起出仕朝廷争权夺势,反而更喜欢安安静静搞点研究之类,弄出成果了,自然会得到重视,本事放在那里,别的人就无法替代。这样手段,比勾心斗角同人硬争高端许多。
光是出了个阴阳师,就足以让朝廷对安氏数代人客客气气了,可见知识改变命运一说,并不是在忽悠人。
北辰郁秀莲在安府随便转了转,受了上一辈一些老人的礼。见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便打算在这边留宿一夜。
安府里原本就有为接待御驾而准备的独立院落,精通内廷规矩的伺候女侍也有,因此立即就安排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