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游陌轻声道:“自然是想知道的吧,好端端的人,沦落到这般境地,陛下那样喜欢她,一定是想要替她报仇了。”
“可朕心里还是害怕,最后得到的,是朕无法接受的结果。为她心痛是真,却不愿,因她的缘故,怨恨另一个人。”
“天子有什么好怨恨的呢?是谁的错,杀了谁就行了。”季游陌故作漫不经心,心里,却已经惶恐不安到了极点。
北辰郁秀莲道:“总有那么些人,不管做错了什么,朕都不忍心杀了她。因此,只能自己吞下苦涩。所以,倒宁愿不知道真相才好。”
是在说她么?
她猜不透。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再说什么也都没有用处了。已经做了的事情,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也并不后悔。
就算未能彻底杀死小玫,将小玫送到广邪清法殿,自此以后再也不回天启,日后,终究还是少了这么个眼中钉。
她心里欢喜着呢。
是该欢喜没错,可是,心里那满满的失落感,却不是骗人的,一刻也未曾消失过。
是为北辰郁秀莲而难过吧,她伤了北辰郁秀莲的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没过几天,上官瑾又来面见北辰郁秀莲,说是已经遣北荒那边的人送信给安府了,安成君听说是为小玫的事情,一点也没有推辞,立即就应了下来,说是等北辰郁秀莲到了广邪清法殿那边,就立即前去觐见。
那边已经定了下来,这边的行程,也就不容再耽误了。
季游陌亲自为北辰郁秀莲打点行装,表面若无其事,心里,却是百转千回。
临行的时候,还对北辰郁秀莲说:“若是可以的话,还是将颜寂带回来吧,以后身边没有她,我怕你会难过。”
口不对心,不知道还能伪装到什么时候。
北辰郁秀莲离开天启之后,季游陌自己就去了趟长门宫。
从前是小玫住久了的地方,自她走后,许多东西都没有收拾,处处留有她的痕迹。季游陌自然不是过来缅怀的,只是在这边找一些法阵的资料。
反正,那个人大概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将自己需要的东西都搬走,应该也没什么。
看到那些随手画出来的草图,就意识到她与小玫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即便如此,她仍旧是胜利者。
抓住了几乎可以算是唯一的机会,在那个人最虚弱的时候一击致命。细说起来,还真没什么可觉得光彩的。
已经过去的事情了,还是像噩梦一般紧紧纠缠着,闭上眼睛,恍然就可以看见那个人凄惨的样子。若是死后化作冤魂的话,会不会****纠缠于她,向她索命呢?
总觉得想这些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却摆脱不了这样的念头。
起身要走的时候,腹中突然一阵刀搅一般的阵痛传来,险些站不稳,落梅伸手扶住她,担忧的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苦笑着,微微摇头。
咒法的反噬,理论上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逐渐消失,实际上呢?天知道这些症状还要持续多久。
她恐怕也是活不长了。
别的倒无所谓,只是想到,若是死了,都未曾留下与那个人的孩子,那么,一定也是会很快被他遗忘的吧。
小玫若是死了,或者留在北荒再也不回来。以后只要看见太子,北辰郁秀莲一定也只会想到她的好处,至于她季游陌,死了这条心吧。她是没有人心的人,哪里配养小孩?
****在心里想着这样的事情,还不如早早死了算了。
落梅扶着她,道:“如今陛下也不在宫里,娘娘若是有事,就随时传太医过来看看吧,可不能忍着。无论如何,保重身体为要啊。”
季游陌心中凄楚,随口就回到,“又没有人在乎,我还要这身体做什么?”
落梅道:“话不是这样讲,婢子从前在织造坊做事的时候,曾经大病两场,衣食都不能自理,身边无人照料,也是咬牙一点一点熬过来的。那般滋味,至今回想起来,也觉得心有余悸。娘娘,在这宫里,越是心内苦楚,越要身体康健,不然的话,是熬不过去的。娘娘不该这样想不开。”
季游陌轻轻的叹了口气。
心想应该是在这里待的太久了,因此心境有些抑郁吧,因此起身道:“我们还是先回宫吧,就听你的,传太医过来看看。”
临走的时候,无意中看了一眼书架,不由有些惊讶。
还没有被收走的画稿之中,放着一个人的画像,画中人丰神俊朗,粗看的话,有几分北辰郁秀莲的样子,但以季游陌对北辰郁秀莲的了解,却可以确定,那人绝对不是北辰郁秀莲。
这样一幅画像,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季游陌心中疑惑,却什么也没有说,只不动声色的将画像收了起来。
算一算日子,北辰郁秀莲这个时候,应该也已经到了北荒那边了。
这一次因为去的仓促的缘故,行宫就定在了广邪清法殿。
这地方自阴阳师殡天之后,荒废已久,但他们过去的时候,却见收拾的还算利落,问上官瑾,说是安成君府上的人过来打扫的。
倒也不是为了迎接北辰郁秀莲,阴阳师出殡的时候,安氏虽然没有出面,但自那之后,倒是一直有派人过来洒扫。只是因为不愿张扬,所以才未曾让别人知道。
将小玫安顿下来没多久,安成君就亲自过来了。
一身白衣,眉目淡然。倒也不愧是阴阳师后人,即使觐见天子,态度也是全然不卑不亢,话没说两句,就提出想先看一看小玫的情况。
看过之后,面色就一直不怎么好看。
他说,小玫这是心病,世上最难医治的,偏偏就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心病。
说话间,眉目中便流露出几分惆怅的神色,道:“这孩子也真是命苦。”
谁说不是呢?明明是无辜的人,却遭逢这样的劫难,再怎样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会为她而感到不值。
安成君轻轻叹口气,又问她这阵子在吃些什么药,照着方子,又添改了几笔,说是没有别的办法,就暂且以汤药养着吧。
将这些谈完,就说到所谓的正事方面。
修复龙脉的事情,皇室中人应该自己解决,若是需要术法力量的支持,安成君也可以亲自动手,支撑一二。但阴阳道方面,就有些麻烦了。
安成君说,阴阳道原本是阴阳师以一己之力建成的。尽管身为安氏后人,他们可没有跟阴阳师要过阴阳道的法阵图。
出于对家族之中以术法攀上巅峰的这个人的尊重,可以说,安家的人,对阴阳道几乎是一无所知。
原本想着,若是小玫身体能够复原的话,在她的指导之下,借用安氏玄门术法的力量,修复阴阳道应该也不是难事,只是,现在看看,像小玫那个样子,恢复基本上是遥遥无期了。
不由让北辰郁秀莲有些心灰。
放着不管也不行,这些日子以来,北荒一直有厉鬼作乱。上官瑾派到这边的人,和安府里的人陆陆续续都封印了不少小妖。但论道行,它们并不是祸乱的根源。
从表面浮现的迹象来看,背后应该是有更大的阴谋在。御驾亲征以军队灭了苍狼王世子是一回事,术法上这些事情,若是输给对方,难免后患无穷。
阴阳道本身蕴藏着强大的力量,一旦失控,或者被他人所用,后果绝对不堪设想。因此,必须在那之前,先将阴阳道彻底修复,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不战而屈人之兵,若是能先一步处理掉苍狼王世子的这些小动作,起到震慑的作用,之后不必打仗,就皆大欢喜了。
说来容易,做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安成君说,打算先回去查阅一下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出替代的方法。
现学现用,看来也是希望渺茫。北辰郁秀莲也只能应下了。
安成君走后,他绕到殿所那一边,看到小玫竟然已经醒了。
这样的状况,也真是少见。他走过去,小玫静静的看着他,眼神之中,竟然是少见的清明。
似是回光返照一般,看着反倒让人害怕。
小玫以静若止水的目光轻轻扫他一眼,道:“我大概是快要死了吧。”
北辰郁秀莲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安成君也没有那样说。”
小玫低下头,轻声道:“替我转告他吧,他来看我,我心里很感激。”
说话的语气里,竟然有了几分遗言的意味。她抬头又看向北辰郁秀莲,竟然还笑了笑,然后就说道:“我从来没有跟你要过什么呢。只是,心里一直想要一座琉璃骨塔。等我死了,你就为我建那样一座琉璃骨塔吧,我想要的样子,安成君大概是知道的。”
怎么会冒出这样奇怪的想法呢?北辰郁秀莲看着她那虚弱不堪的样子,实在不忍多说,只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安心睡会儿吧,也许醒来之后,就会好受许多。”
小玫笑了笑,也没有辩驳什么,只静静的合上了眼睛。
看着她睡着时苍白的面孔,北辰郁秀莲只觉得心里难过的厉害,偏偏说不出来。
想要打探的事情,陆陆续续也出了结果。
策天凤果然没有死,不过,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就算没死,也跟恶鬼差不了多少了。
冲击龙脉的事情,是苍狼王世子的决定,而幕后出谋划策之人,正是策天凤。
算是孤注一掷了,苍狼王世子血脉不正,苍狼王生前隐约便有察觉,但可惜,尚未查明真相,就已经重病而死。王妃深居简出,并不过问世子的作为。
只是,若要即位,就得上报朝廷。诸侯王之更替,在天启看来也不是小事,定然会派人仔细查探,慎重决定。以王世子的为人作风,恐怕是很难过这一关了。
因此不惜代价,孤注一掷,也并非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