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来,寝殿之中地位较低的侍童们慌手慌脚就要回避出去,老太医们为宫中贵人诊病,若非病重危急,向来都是隔着帷幕请脉的,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正妃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撞进来,一时之间惊慌失措,不知是该回避还是该跪下叩首。季游陌几步冲到太子病榻前,床边的人已经跪倒一片,她只看一眼太子的脸色,心里都觉得寒到底了。
太子不过是个七八个月的婴儿,此刻面色煞白眉眼紧闭,分明是气血双亏的迹象。一怒之下,伸手就将跪在床榻边的宣太医抓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管跪着?太子到底是怎样了?”
“回禀娘娘,太子殿下鸿福齐天,虽然是在骤然之间受到重创,气血亏损内息虚弱,但脏腑之间,却并未受到致命伤害。只是因为年幼的缘故……”
宣太医的话没有说下去,季游陌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内伤伤及肺腑,若是身强力壮的成年人的话,只要不致命,慢慢养着,总有恢复的时候。但不足周岁的幼儿何等脆弱,能不能挺过去,就只能看命数了。
伤又是从何而来呢?她将太子襁褓解开,仔细检查一遍之后,又伸手在太子身前,自虚空之中感应。
闭目之间,残余的术法气息还在,是极为强大的咒术,临空击下,正中肺腑,若非眼前这位是天潢贵胄,天生命硬,也许早已死在这一击之下。
太子虽然是北辰皇室的后代,但还尚未修习皇极经天派的术法。不具备保护自己的能力,东宫之中,应该是有北辰郁秀莲亲自布下的防护结界在,是什么人能突破皇室的结界直接伤到太子?
知道是为术法所害,算是在她能处理的范围之内,同太医要了金针过来,从太子手脚上几处穴位刺入,先将命脉定下。之后让太医院的侍童不必熬什么伤药了,将内库上百年的老山参拿出来,炖参汤吊命。
既然知道是被术法所害,不破术者,难除余力,可是此刻定心下来,再做感应,却吃惊的发现,东宫的护持结界竟然完好无损。
紧急处理之后,冷静下来。才突然发现,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未看见北辰郁秀莲与小玫。
她问身边人:“陛下与颜寂呢?”
东宫尚宫柳丽池低声道:“太子刚出事的那会儿陛下就过来了一趟,只是,方才大祭司上官瑾入宫觐见,说是有急事,因此陛下就先去御书房了,至于颜寂娘娘,本来是有遣人去绿玉轩禀告的。但听说,娘娘先去御书房那边见大祭司了,因为陛下与大祭司有要事商谈的缘故,我们也不便打扰。”
听这话里的意思,这位尚宫似乎也对颜寂颇为不满。
连季游陌也忍不住有些怒了,小玫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出事,竟然还去御书房谈什么大事。猜也猜得到,不过就是北荒法阵那些破事罢了。一天到晚满脑子都是法阵,平日几乎从不来东宫看太子也就算了,现如今太子性命危急,那位竟然若无其事去了御书房,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个孩子是她儿子不错,但也不仅仅是她的儿子,还是北隅的皇太子。她可以不管自己的儿子,却不能对太子置之不理。
季游陌当即就吩咐柳尚宫道:“我在这里守着,你立刻派人去御书房那边叫颜寂过来。太子性命危急,若有闪失,东宫这边一个人也活不成,此刻不冒死进谏,日后也是被斩首的结果。柳尚宫是明白人,不需要本宫再多解释吧。”
柳丽池将在太子身边服侍的女官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殿里的人顷刻之间走了好几个,想必是去御书房禀报太子病情去了。而柳丽池自己,却依然站在太子床前。眼都不眨的看着季游陌。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对季游陌不放心,看她样子,像是生怕一个转身季游陌就会将太子害死似得。
季游陌懒得理她,只密切的注视着太子的状况。以她的能力,只能用金针将太子魂魄与命脉定在阳世。却无法清除术法残留的影响,也难以为太子修复创伤,如果是小玫的话,也许会有办法。
此刻已近黄昏,太子能否熬过今夜还是未知之数。但派去御书房那边的人,却始终未曾得到接见。因为去的人多的缘故,隔半个时辰便有一个人回来报信,却都是无声的摇头。都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了,她们东宫这边的人,居然还未曾见到北辰郁秀莲与小玫的面。
这到底是怎么了?小玫生性冷酷无情就算了,为什么连北辰郁秀莲也对太子这般不管不顾?她在此时想不了别的,只能握着太子的手,时刻为他调整织命针的位置。只盼着他能撑得久一些。
只要小玫能过来,就一定能将他救回来。当初宜安公主病的那么重,她都能救得回来,太子是她亲生骨肉,她不能不管的。
一边忧心太子,另一方面,却在想,上官瑾骤然入宫,将北辰郁秀莲拖在御书房那边。是外朝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还是故意为之,另有图谋?再加上季城的事情也让她心慌,正是坐立不安的时候,落梅轻手轻脚的进来了,低声道:“娘娘,方才奴婢回去了一趟,将怒沧琴取来了,免得娘娘挂心。”
说着将琴囊捧了过来,放在季游陌面前,季游陌打开琴囊,见到琴中倾雪剑依旧安然无恙,不由略微松了口气。
还是落梅比较懂她的心思。
东宫里的人不免有些诧异,想着都这个时候了,这位正妃怎么还惦记着一张琴的事情?她们却不知道,琴算不上什么,季游陌真正担心的,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季城。
落梅又道:“刚才进殿的时候见到上官妃了,听说已经来很久了,说是因为帮不上什么忙的缘故,才在正殿那边等着,娘娘要不要出去看看?”
季游陌想了片刻,又看了看眼前的太子,道:“我现在也走不开,你去让上官妃进来吧。”
这话说得,简直让东宫的女官们都听不下去了,同样是正妃,从入宫以来,季妃就后来居上,处处压上官妃一头。如今到了这个时候,还借着守护太子的名义,随便吩咐上官妃进来出去的。难怪后宫里人人都说她霸道。
唯有季游陌自己清楚,她现在的确是走不开,虽然已经以金针定魂护持太子,但此刻太子命若悬丝,时刻有变,若是不这样谨慎的盯着,稍有疏忽,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事后后悔也来不及的。
季游陌守在太子身边,没等多久,上官染烟就进来了,柳丽池令东宫女侍搬椅子过来,上官染烟也在她身旁坐下。低声道:“太子垂危,我早该过来探望的,只是方才过来的时候,听说你在这边,怕影响你施救,才没有进来。”
季游陌问:“别的人呢?”
上官染烟道:“宛容以下的宫妃都已经过来了,我让她们先在正殿那边等着,皇甫昭仪与黎吉人虽未到,也遣了殿内的人过来探问消息。你是知道的,昭仪眼下还在家中未曾回宫,怪不得她。”
也不知道为什么,皇甫明月这次归宁的时间似乎分外的久,这阵子内廷的事情又多,几乎都忘了宫里还有这么个人了。
至于苏华章人没有来倒不奇怪,当日若非她小产,如今太子未必是眼前这个。心里怨恨难消也是难免的吧,况且,太子危在旦夕,这个时候出入太子殿,万一被什么事情攀扯上了,可不是好玩的。
季游陌冷冷问道:“上官妃迟迟不进来,也不让别的宫妃进来探视太子,是对本宫实在太放心呢,还是为了避嫌?”
上官染烟道:“在这宫里,若论医术,除了颜寂就是季妃了,若是连你也回天乏术,谁能怪你呢?我自然也没有避嫌的必要。”
“太子生母的医术自然是比我好很多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和你哥哥在御书房那边谈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早不谈晚不谈,一定要赶在这么个要命的关口?”
上官染烟道:“我也不清楚,大祭司入宫之后就直接去觐见陛下了,况且,前朝的事情,也不是我们该问的。”
季游陌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御书房秉笔女官慕仙柔步履匆匆过来道:“传陛下口谕,请季妃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面圣。”
季游陌坐在那里,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问慕仙柔道:“颜寂现在还在御书房么?”
慕仙柔垂首只答一字,“是。”
“去问问她,本宫现在以织命针定住太子身上七处命脉要穴,需时刻照应。传我去面圣,太子该怎么办?”
抗旨不遵是大罪。但御书房的女官同样心中有数,季妃的确可以面对天子传召依然坐着不动。北辰郁秀莲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跟她计较。当下也不多言,转身再回御书房传话去。
天子身边的人,自然是会看眉眼高低,也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眼下再急的事情,恐怕都没有太子重要。
慕仙柔去了一会儿,回来道:“颜寂娘娘说,请季娘娘将太子关元,中极两穴的金针起出,改在神阙与太溪两处入针三分,之后请上官妃代为看顾就好。还请娘娘尽快随奴婢面圣为要。”
细想一番,就觉得颜寂指出这两处改动十分有理,与其余五个穴位配合之后,的确会使命脉更为稳定。此刻原本也不是使性子争高低的时候,她伸手起出两根金针,换了位置,将这边的事情交给上官染烟,然后就跟着慕仙柔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