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什么的,自己都明白,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事情,这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开,非要做下去。
实在是撑不住了,她起身对六庭馆的女官说道:“这边有干净的房间么?收拾一间,我先去小睡一会儿吧。”
话一出口,众女官都有些迟疑,六庭馆原本是内廷的女书院,住在这里的,都是些侍从女官或者世家出身的女先生之类。既然是宫里的殿所,自然是有正经寝殿用以招待身份尊贵之人的。寝殿从前空着,如今却已经收拾出来给湘灵暂住了。其他的都是偏殿耳房,以季游陌的地位,让她住那些地方,就是大不敬。
季游陌还未曾想明白这些人为何迟疑,就听湘灵公主道:“娘娘若不介意的话,就在我房间内休息一会儿吧。现在就只有那里还收拾的干净些。”
季游陌听了这话,心里立即就明白了,当即便道:“也好,反正这里不过是你暂住的地方,我偶尔借用一下,也算不上什么。”
侍从女官恭谨的在前方带路,寝殿宽大的云石屏风之后,层层鲛纱,遮出海一般轻蓝飘渺的气息,她实在是头晕的厉害了,待身边伺候的人为她换下衣衫拆了头发。就一头倒在床上陷入了梦境之中。
意识沉沦之前,似是听见有海浪的声音在耳边拍击。帘幕之上鲛纱之中那海一般的波纹扑面而来,将她拖到了另一个境地。
是从未见过的海岸,黑色的礁石被海浪一阵阵冲刷着,露出伤痕累累的狰狞面目,远处的荒林中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她身不由己的走了过去。却在看清交战的人的那一瞬间,险些尖叫出声。
是季城,他在与一个身穿蓝色长袍手持长戟的人决斗厮杀,两人身边围拢着许多装扮似是武将的人,看服饰,也不是北隅中人。季城手中剑被对方那支长戟密不透风的攻势压到几乎无力还击,雪菲站在他的身后,紧张的注视着战局。
季游陌忍不住冲上前去想做点什么,但此刻的她却已经化为灵体,轻易间就被双方兵器间带起的剑气挥开。想要伸手去抓那些围观战局的人,却发现,自己的手轻易就穿过了他人的身体。
她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连雪菲也似是完全未曾留意到她的存在一般。
季游陌看得出,执戟之人在这一战之中已经尽了全力,每一招都是杀招,而她哥的剑,却始终留三分情面,一直未曾痛下杀手。
她心急如焚,眼前情境,季城已经被碎岛中人围困,身边一个北隅中人都没有。显然已经到了极度危急的时候。
下一刻,却看到季城手中剑略有迟滞,执戟之人抓住机会,长戟笔直冲了过去,突破了剑的防守,凶狠的刺入了季城的右肩,季城身受重创半跪在地,抬头看向对手,目光里是无尽的痛苦与哀伤。
她从来就没有看到他哥露出那样伤心欲绝的眼神。
两人动作停滞的那一瞬间,她顺着季城的目光看过去,看清楚了对手的样子,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身蓝色重锦长袍上装饰着华丽的白色水晶,那张英气十足的面孔,总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怎样也想不出来是谁。
耳边骤然传来破空的锐利声音,远处山石之上,长箭离弦而来,目标直指季城,季城右肩带伤,几乎是被敌手的长戟压在地上,已经避无可避。
季游陌凄厉的尖叫出身,那一刻,她看见雪菲奋不顾身的飞扑过去挡在了季城的身前,可是,区区灵体,如何挡得住杀人的弓箭?
她也不顾一切的向着季城扑了过去,下一刻,却发现自己扑了个空,整个人豁然坐起,天旋地转之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不是海边,不是杀戮碎岛,此地还在深宫,六庭馆,季城呢?他怎样了?
声音都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她听见落梅急切的呼唤着她,隔了很久,才能听明白是在说什么,落梅在问她:“娘娘是做噩梦了吗?”
何止是噩梦,她抬头环顾四周,见六庭馆侍从女官都在落梅身后站着,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湘灵在她床边坐着,关切的看着她。
不知为何,看着那张面孔,心底就有忍不住的怒气翻涌上来,她一把抓住湘灵的衣襟,怒问道:“你将我哥哥怎样了?他待你那样好?你为什么要害他?”
抓住湘灵的瞬间才意识到不对,对方轻易就被她一把抓到了面前,全无反抗之力,根本就不是习武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伤到季城?况且,梦中所见,分明是一个男人。
落梅慌忙按住她的手,道:“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快放手啊。公主一直在这里,怎么可能会伤到咱们家将军?”
她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湘灵不可能是那个人,可是不知为何,看着眉眼,就立刻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是戢武王吗?因此才与湘灵长得那般相似。听说当年雅迪王的王妃生下的是龙凤胎,一男一女,因此容貌极为相似,也并非不可能了。
心中忧虑无法自制,她甩开湘灵,一言不发,起身就往白花馆走去。
进了白花馆,第一件事就是先翻箱倒柜,找到怒沧琴,把放在其中的倾雪剑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着。
没有反应,倾雪剑安宁如昔,一点感知都没有。
是该放心的,若是现实情境真如她梦中所见,雪菲为她哥挡下那一箭,就算灵体虚无,亦会被箭上所带的煞气所击碎,她撑不住的,无论是重伤濒死,还是在那一瞬间就灰飞烟灭,剑都该有感应。
若是雪菲无事,季城受到重创的话,雪菲也该回来知会她一声。
咬破指尖,在剑刃之上以血画符,念出召唤的咒语,剑,却依旧毫无反应。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梦中的情境那般逼真,历历在目,让她根本就没办法放下。
落梅在她身后,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到底是怎么了?湘灵公主之事,就算让娘娘心里不痛快,但册封大典在即,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不如把心思藏起来。”
“不是这个意思,我心里慌的很,总觉得哥哥似是出了什么事情。”
梦魇一说荒诞无稽。即便身为术者也知道,幻境来源可能有千万个,预感所见,不一定就会变成事实。但此时此刻,她就是害怕。
落梅也没说什么,只蹲下身来,紧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娘娘的担忧婢子都懂。将军武勋赫赫,轻易不至于被人所害,就算真的有事,也需要依靠娘娘,此时此刻,娘娘该振作才是。”
发生什么事情未必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出事的时候自己先乱了阵脚。落梅在宫里待得久了,时刻都保持着冷静镇定的心,这也是季游陌看重她的原因。
季游陌深吸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雪菲断了联络,不管怎样呼唤她都不回应我。她明明还活着。”
“那也许是雪菲姑娘此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是雪菲未死,还不肯归来的话,想必是将军身边用得着他,既然将军用得着她,那么将军必然就还活着,娘娘想想,这世间,除了将军与娘娘,还有谁能差遣雪菲姑娘呢?”
的确是没有了,剑灵一向骄傲,除了主人,轻易不会听任何人吩咐。会听从她的召唤,也是因为她是季城唯一在意的妹妹的缘故。若是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那就是季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做。
若是季城身死,盟约结束,雪菲只要未曾灰飞烟灭,就一定会回到倾雪剑中。此时此刻尽管依然忧虑,但她的心已经渐渐静了下来。
不管梦魇中所见是否如实,亦不管杀戮碎岛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哥一定还活着,这是绝对不会错的事实。
落梅又低声劝她道:“娘娘,若是还不放心的话,要不然去奏请陛下,遣人打探一番?”
“不,暂时不能惊动陛下。”眉头一皱,她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依当时所见,她哥身边陪着的,除了雪菲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那地方,明显也是海岛,分明已经进了杀戮碎岛的地界。
她哥为什么要一个人孤军深入到杀戮碎岛与戢武王决战?在查明原因之前,反而不宜让北辰郁秀莲知道这件事,以免引起他的疑虑。
但事情,却是不能不查的,本家远在苗疆,她几乎孤身一人在京城这边,虽然有落梅可以在身边商量,但真正可以依靠的人,却是几乎没有。
正在思索的时候,却听外面脚步声匆匆,白花馆门外的侍从女官进来,低声道:“娘娘,东宫那边有消息过来,说太子不好了。娘娘要不要过去看看?”
“什么?”季游陌不由吃了一惊,豁然站起。一时之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一件一件的来,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落梅呵斥道:“糊涂东西,怎么说话的,也不怕惊到娘娘?好好说清楚,太子到底是怎么了?”
侍从女官看来也是骤然听到这消息有些震惊过度了,此刻被落梅训过之后,定一定神,道:“东宫那边的人说,午时刚过没多久,太子殿下正在午睡,突然间吐血不止,已经传太医过去看了,说是受了内伤,但当时东宫寝殿好多人照应着,太子睡着之后,并没有任何人靠近,因此不知因何缘故骤然受伤。东宫那边眼下也是……”
季游陌打断她道:“不必说了,我们立刻过去看看。”
太子是国之根本,是对北辰郁秀莲来说极为重要的存在。对她,同样也是。
季游陌连衣服都顾不得换,急急忙忙乘着青鸾小轿到了东宫那边,见东宫此刻已经乱成一团。几位老成持重的老太医守在太子床边,急急忙忙施救,捧药的侍童来来往往,出事没多久,东宫寝殿里已经四处弥漫苦涩的草药气息,与血腥味和婴儿身上的乳香混在一起,闻着就让人觉得忍不住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