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没想着要去苛责别人,倒是先寻起自己的不是了。这样性情,宽仁有度是真的,只是未免有些太过于委屈自己。
知道几日之前,小公主是被落梅抱走的没错。这是惊天大案,人自然是要被送到慎刑司问审的,只是,审还没审出什么,明成殿那边就传了太后手谕过去,说要将落梅带回白花馆问话。
如今易君书已经贵为摄政太后,自然是不会再亲自管理慎刑司的事情,慎刑司右刑台,换了六庭馆提拔上来的女官悦沉香,虽说出身悦氏,又是大宗师的女儿,但毕竟也不敢直接跟太后对抗,只能老老实实将人送了回去,回头又给持中殿这边送了奏报,说是太后插手,案子没办法审了。让皇帝自己看着办。
她是安和长公主的小女儿,当今天子的表姐,在天子面前,这几分骄矜还是拿得出来的。
成贝俊辞还没想好怎么去问他那位母后,此时易辰却过来了,发牢骚似得,便提了这几句话。
易辰道,“明成太后这样做,大概是有她的原因吧。”
成贝俊辞淡淡笑笑,道,“谁知道呢?倒是季家的人,一个个不知怎地,都似是有意避开我一般。小微公主在内廷失踪不说,国丧之时,军督也未曾还朝,季妃亦随先皇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家跟我有什么仇呢。”
“内廷中的事情,臣不该过问,臣前些日子查出,桐文之死,与天章圣古阁阁老柳承岳以及户部尚书宋文远,大理寺丞苏佑山有关,证据确凿,因此过来请示陛下,该如何处置。”
成贝俊辞微微冷笑了一下,道,“还用问我么?真的是天章圣古阁做的么?苏佑山执掌大理寺,原本是熟知法理之人,是会铤而走险提刀行刺的人么?算了吧,随便你吧。想除掉什么人,就去除掉吧,反正当初毁了桐文,便是为这些事情而做的。”
易辰轻略的笑了笑,道:“天章圣古阁割据江南,不服天启号令,私下培植势力,不得不除。苏佑山这两年一直谏言想要改革律法,过度执着于不现实的正义,竟然还拉拢了一大帮支持者,他并非恶人,但若任他这般作为,长此以往,必成祸乱,至于户部尚书宋文远,贪墨国库库银,户部上下都是他的门生,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证据,只能借此机会,先除掉他,再各个击破。政治斗争,原本手段肮脏。”
隔了片刻,他又对成贝俊辞道,“汝也不必担忧,今时今日,为师以肮脏手段,为汝铲除逆臣。待到来日,他人只会认为,是为师操纵权柄只手遮天,而汝,忍辱负重直到夺回皇权再励精图治,依然是千古明君。”
“是么?”成贝俊辞语气淡淡,道,“吾是师尊的弟子,岂会不知师尊意图,只是,牺牲掉一些人的时候,心里总是难过的,比如苏佑山,毕竟是苏太妃的父亲,况且,不过是与师尊汝政见不合罢了,罪不至死。”
“吾明白了,苏佑山,就只算牵连,回头判他一个流放吧。”
“嗯,师尊拟好折子之后,再交吾批复吧。”
心思烦乱的时候,言语总难免颠三倒四,再加上酒喝多了,略有些不在状态,但毕竟之前帮着北辰郁秀莲理政那样多年,说道精明强悍心思缜密,他就算比不上他那位师尊,至少也该比少陵强一些。
想到少陵,心里更加感慨,好端端一个人,就因为做他师尊的那个人想要考验他一番,居然硬生生被打击废了。身为同门,不由就有些兔死狐悲了。
从前总疑惑,他那个完美父皇,为何宁可退隐宫灯帷养花喂鱼,也懒得跟这帮朝臣打交道,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才算是明白了。
身为太子,他可以淡泊名利,假装不在乎,反正太子就是太子,能不能登上皇位,还不就是看皇帝高兴不高兴的事情,没准惹怒皇帝,这位置也不用坐了。对他而言,倒真是不在乎的事情。
但有朝一日拿起皇权,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满朝廷臣,盯着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被算计的,也只能是他。没听说过有提前退位的皇帝能够全身而退的。况且,在他身后,还有需要他保护照料的人。
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
为小微失踪的事情,他面上没露出什么,心里是难过不安自责忧虑各种情绪都有,可惜,他那个号称一心为他打算的师尊,半分都没在意这件事。
他微微叹了口气,打算亲自上明成殿探问一番。
正要出门的时候,外面侍从女官来报,说是安成君过来了。
只得先传安成君进来,安成君入内之后,先请安,之后蒙赐座,才在天子对面坐了下来。
同样是帝师,安成君对待天子的态度,就比儒门出身的易辰恭谨许多。
入座之后,见成贝俊辞眉目之间隐有忧色,他就暂且未曾说自己的事情,先询问他,“陛下是心中有事么?”
成贝俊辞叹口气道,“小微公主在内廷之中失踪,想要将事情查清楚,太后却诸多阻挠,正打算要过去询问因由,因此心里有些乱。”
安成君笑笑,道:“陛下可是担心,小微公主并非太后亲生,因此太后也许会对她不利么?”
“怎么会?太后并不是那样人。”
“既如此,陛下又在紧张什么呢?”
被这样问过之后,太子竟然也沉默了。
上官染烟既不至于不顾小微的死活,一再拖延,也没有笨到连小微是否身陷险境都察觉不到,这样想来,他的担忧,其实纯属无谓。
想到此,便释然道:“吾明白了,多谢师尊提点。”
接着又问道,“不知师尊今日上宫,是否有要事要与吾相商?”
安成君犹豫片刻,道:“罢了,都是些不怎么紧要的事情,秋日祭的卜算,有些细节尚未确定,我这边跟钦天监算出的结果有些分歧,如何裁夺,恐怕还得要太阴殿的女算学家们商议一番,因此过来问问你。你心中既然有事,那就先去慈安殿那边吧。”
虽说是琐事,但真要商议起来,就不知要耗多久了。秋日祭的避忌方位,拜祭天地的仪式,连天子出宫之后要走多少步到达祭坛,都要依着当年历法气象星辰运转,提前计算清楚。几家算学大家若是心有分歧,各自列出依据与算法过程,不知道要争执多久,就算天子出面裁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定夺的事情。
成贝俊辞知道他说的有理,当即也应了下来,说是请师尊先回两仪阁,他去慈安殿同太后商议之后,就立刻前往两仪阁,商量秋日祭的事情。
进了慈安殿东殿这边,入内之后,侍从女官恭谨出迎,躬身请安之后,道,“太后今日刚起来没多久,正在梳妆更衣,请陛下多等片刻。”
未曾等多久,上官染烟便弋弋然晃了出来,看装束,也不像是仔细打扮过的样子,穿的还是日常的织锦凤袍。含笑将跪拜请安的成贝俊辞扶起来,道:“咱么怎么说也是母子,没有外人的时候,实在无须对我这般客气,倒显得疏远了。”
成贝俊辞起身,道:“小微失踪多日,儿臣实在是心急如焚。母后既然已经将落梅带了过来,不知可审的如何?”
上官染烟抬起眉眼,瞥了他一眼,道:“汝一向持重,怎么为了自己家人的事情,就这般慌手慌脚了,哪儿还有半分天子的样儿。”
成贝俊辞道,“母后教训的是,只是,季妃如今不在了,小微是她唯一骨血,未曾照料好小微,儿臣寝食难安。”
上官染烟叹口气道,“我知你忧心,此事已经查出眉目了,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小微目前平安无事,是季妃不愿让女儿在内廷长大,托了可靠的人送她出宫,落梅并不是不通道理的人,我们细细查访,总能找出小微下落来,到时候,是遂了季妃心愿让她留在宫外,还是接她回来,还可以再商量。”
“儿臣知道了。”虽然心里还是不安,但上官染烟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一向孝顺,便不好再逼问下去。
喝了盏茶,随意陪上官染烟说了几句闲话,又逗了会儿猫,他想着还要去西殿那边跟长秋太后请安,便要告辞,上官染烟放下茶盏,对他道,“你且慢走,我这边有件为难的事情,总想不出要怎么跟你提起,难得你今天过来,咱们就好好商量下吧。”
成贝俊辞当即停住,含笑道,“母后有话不妨直讲。”
上官染烟道,“前些日子伶伊过来陪我说话,提到要你纳妃的事情,虽说是伶伊过来提的,但想也知道,应该是德老太妃的意思了。我也不好推脱,所以问问你的意思。”
成贝俊辞愣了下,迟疑道:“我年龄还小,不必吧。”
他从前做太子的时候,就没立过太子妃,身边一直只有比他年长十多岁的上官佩深照料着,也想不起来要纳妃,日子久了,还以为别人也跟他一样,将这事情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