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染烟抬头看北辰郁秀莲,见他面沉如冰,看不出半分情绪。
看来也是不顾一切了,皇甫晴湘不顾面前全是茶盏碎瓷,再度叩首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请陛下查证。”
上官染烟豁然起身道,“陛下,太子血脉关乎皇室尊严,不容置疑。”
前朝的教训还在眼前。虽然小玫已死,不至于因被冤枉再自裁一次化身怨灵。但宫妃与他人有私情,原本就是皇室最为忌讳之事。轻易不可提起。
北辰郁秀莲笑了笑,轻声问皇甫晴湘,“你见过太子么?”
皇甫晴湘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不能算是没见过,只是,平日里太子只来往于书院和明成殿。她向来甚少去明成殿。若是有宫宴,太子坐在北辰郁秀莲身边,她却在末座,同坐一两个时辰,连靠近太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见是见过,但一年里只见那么一两面,连太子长什么模样,心里都有点模模糊糊的。
北辰郁秀莲轻声吩咐道,“将太子带过来吧。”
“陛下……”上官染烟低声开口,但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心里也是怕的,小玫留下这烂摊子,终于爆发在今日。
北辰郁秀莲看她一眼,她就没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在这件事里,她原本也有隐瞒。昔日她将重病的墨雪闷死在绣被之下,原本是期望这秘密会随着墨雪的死,被永久埋葬在墓穴之中。
此时想起当初情形,手脚还在发抖,若是再说下去,她也不肯定自己是否会露出破绽。
她只是觉得奇怪,到了此时此刻,北辰郁秀莲面色依然镇定,半分怒意都看不出来。
就算身为皇者,他也是个男人,没有男人不会因妻子的背叛而震怒。况且,就算人已经不在,小玫依旧在他心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百年之后他的中宫之位是打算给小玫的,凤仪阁上空置的凤座,原本是为那个人而留。
她缓缓坐下,心乱如麻。
太子进殿之后,先恭恭敬敬跟父皇以及诸位母妃请安。之后赐座,他就坐在了下手的位置,与原本坐在末座的悦伶伊还隔着好几个位置。
他一直半低着头,没有四处张望。已经十岁了,多多少少懂了点事。现在的他,轻易不愿跟他父皇的这帮后宫们打照面。
北辰郁秀莲的目光隔着一群静然端坐如塑像的女人,落在他身上,轻声对他道:“抬起头来,给你诸位母妃看一眼。”
太子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漆黑的瞳孔环顾一圈。
不是没察觉到的,入内以来,便觉得似有各种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探寻的,还有沾染着恶意的,幸灾乐祸的目光。被人那样看着,自然是万般难以忍受。
可是,他也只是故作平静的忍了下来。
殿内的人,不管位分高低,都是他的长辈。就算惹他不悦,脸上也是半分都没有表现出来。
被他那安静的目光看到,且不说别人作何感想,上官染烟心里不由微微震了一下。
那双眼睛,以及脸上的轮廓,分明与北辰郁秀莲几乎一模一样。
长得像又怎样呢?不知长门宫的人有没有见过那位现在已经行踪不明的朝露城主。当年在宫外的时候,守护在小玫身边的人是北辰凤先,这些事情,上官染烟心中一清二楚。却不晓得,皇甫晴湘又知道多少?
说道太子的模样,像北辰郁秀莲是没错。可北辰凤先,原本也与北辰郁秀莲有七八分相似。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母亲还都是上官家出身的。
殿内静寂片刻,北辰郁秀莲吩咐太子暂且退下。
太子再度叩拜之后离去,殿内静默片刻,上官染烟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或者说,她什么也不敢说。
却听北辰郁秀莲在王座之上轻声道,“那孩子,一看就是皇室血脉,不会有错。他是皇极经天派的传人,若非朕的孩子,不会有北辰照命。皇嗣不容置疑。此事便到此为止了。朕不想再听见类似的污言秽语在宫中传播。”
上官染烟吃了一惊,就这样轻松过关,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却见皇甫晴湘膝行上前,哀求道,“陛下……”
北辰郁秀莲却只是以冰冷厌恶的目光看了她一眼,道,“不必再说了,你做错的事情已经太多。若是一再纠缠,朕也不能再继续纵容你。”
北辰郁秀莲一向懒得管后宫的事情,因此也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当面斥责宫妃,细想起来,这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被他斥责的是上官绾绾与柏舜,一个凌迟处死,另一个,驱逐出宫。
上官染烟还来不及说什么,见面色煞白的皇甫明月扑了上去,强行按住皇甫晴湘,叩首谢罪道,“陛下,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管教无方,恳请陛下恕罪。”
北辰郁秀莲冷冷的瞥了眼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皇甫明月,一字一句,道:“不要再有下次。”
语气甚至算得上柔和,但其中意味,已经和警告差不多了。
话说完之后,他离开了大殿,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上官染烟依然心有余悸。隔许久,才勉强笑笑,道:“陛下原本说的也没错。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提都不该提。”
她话才说一半,惊觉皇甫晴湘似乎看了她一眼,目光里无限怨毒。那眼神闪得太快。当她留意到的时候,对方已经低下了头,所有情绪隐藏无踪。
刹那之间的眼神,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苏华章轻轻的笑了,懒懒道:“有些人也真是够了,自己生不下孩子,就想着别人的都来路不正。岂不知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轮的上质疑那个人么?”
皇甫明月听不下去,便道,“苏昭仪入宫的日子久了,何必为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不懂事,难道连你也跟着不懂事么?”上官染烟骤然按捺不住,出生斥责。
一句话说出去,骤然觉得自己似是有些气血翻涌。懒得再同这些人计较。她转身冲出凤仪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去何处。
太子不过是个孩子,能有什么错?至于小玫,早就死了的人,也碍不着别人的事情。皇甫晴湘针对太子,实质上,心里恨的,还是她这个太子养母。
她自认为没做错什么,可是,却依然被人怨恨。
君书跟了上来,轻声和她说了几句,大概是安慰之类的话,只是,心思实在太乱,连君书具体说的什么,都没怎么听明白。
来来往往几句话说完,心里多少也安定了几分。
这件事,结束的太过轻易,反而让她觉得不安。
她想了一会儿,就往白花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与太子相关的事情,事到如今,能想到的,可以去商量的人,竟然也只剩下季游陌了。
季游陌昨夜刚生过孩子,如今还躺着没有起身,按理是不该见客的,听说是她过来,竟然也让她进去了。
寝殿之中还有隐隐的血腥味,刚生下的小公主在寝殿隔壁那边,被乳母们围着照料着,她过去看了一眼,刚出生的孩子,说不上好看。想要言不由衷的赞美几句,也说不出口。
反正,只要是北辰郁秀莲的孩子,也没有不漂亮的。
她坐在季游陌的床边,心不在焉的问候着,没多久,季游陌便打断她,道:“有什么心事就说吧,遮遮掩掩,白浪费我的时间。”
她心里正乱着,季游陌又正难受,两边都是没心情应付别人的状态,索性有什么说什么。她便将今日凤仪阁中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季游陌微微冷笑,道:“那女人真是天真。陛下一向当死了的那个冰清玉洁,跟圣女似得,诋毁她的贞洁,简直找死。”
阴阳师的传人,自然该是圣女没错,至于贞洁,那就不敢苟同了。据上官染烟所知,那个人怕是连贞洁是个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也不存在守不守的界限。
她轻声道:“皇甫晴湘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总觉得,是背后有什么人操纵她,想要暗害太子,至于是什么人,我却猜不到了。”
别人也许会猜是皇甫明月,她当初也曾那样想过,但今日之事过后,她渐渐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种道理,皇甫明月不会不明白。万一皇甫晴湘真的触怒北辰郁秀莲,不要说皇甫明月,连皇甫世家都有可能受到牵累,既然是一家人,就算斗,也不至于太过凶残。
季游陌道,“总不至于让我帮你查吧,我现在可懒得管这些事。”
上官染烟道,“你得帮我,不管是帮我做什么,你知道的,是你欠她的。”
季游陌欠小玫一条命,也欠太子一个母妃。表面上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实质上,她们都不曾遗忘过。
季游陌轻声道,“帮他又怎样呢?等他长大了,一样会为他的生母复仇。”
“北隅皇朝只有这一个太子,你清楚,我也清楚。”
太子的星轮是北辰廉贞,这王朝的星宫是靠太子压着才得以稳固的,这些事,上官染烟不过一知半解,季游陌却是真的一清二楚。
季游陌看着静静看着锦帐边缘的西番莲,沉默许久,道:“当我还他的吧,也就最后一次了,作为交换,你为我保小微一生平安。”
“小微?”上官染烟愣了一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季游陌说的是哪个。
季游陌看向殿外,也就那刹那,面上流露出几分温柔。
上官染烟顿时明白了。
是那个女孩,她昨夜生下的孩子,那个公主叫小微。
她轻轻握住了季游陌的手,道:“好,钟情不在我身边,我答应你,这个孩子,对我而言就如同钟情一般,我会像守护太子一样,处处保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