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染烟声音冰冷,她不敢不听。起身垂首站在一边。
冷厉的目光一扫而过,随后又变得温和起来,上官染烟道,“你们持中殿的伺候人,****跟在陛下身边,宫内后妃,要知道陛下的事情,也得从你们那边问。他用着顺手的人,便是中宫也不可轻易更换,这些道理,本宫心里清楚,你且说说,本宫可曾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情?”
“娘娘一直对奴婢很好,奴婢记得的。”
“既如此,你这一大早的,在我这边哭哭啼啼做什么?”
方凌烟一时语塞,她刚过来,就被上官染烟摆上来这阵势吓到了。听她说话含沙射影的,心里又清楚,想必是因为之前未曾讲季游陌在持中殿的事情及时告知于她,以至于激怒了她。一时间心惊胆战,忙不迭的道歉求饶。如今想来,那位其实什么都没说。倒让她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她自己心里有数,她跟慕仙柔,原本天差地别,那位前任首席尚宫,是天子豁出命也想要护着的人,她算什么,不过是个伺候人罢了,若是真惹怒了御殿明成君,至少是不用在持中殿混下去了。
幸好,上官染烟也没打算接着为难她。似是突然想起来似得,笑笑说道,“看我这记性,原本是我召你过来的,之前听说季妃见喜了,她人不是在持中殿么,向来也是你们照应的,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方凌烟轻声道,“季妃是有了身孕,已经快四个月了,之前胎象不稳定,因此一直未曾说出来。”
上官染烟看了她一眼,道:“按说我也早就该过去看看她的。可恨那群奴才,瞒的死死的,内廷一点都不知道消息,也没个人过去问候一声,怕是让季妃寒心了吧。”
方凌烟低声道,“娘娘有所不知,这些年,陛下好清静,不愿意让持中殿来往太多人,我们都只在殿外做事,起居的事情,多数都是季妃亲自伺候的。季妃就住在陛下寝殿右侧的静思殿,那是内殿的地方,平日里不让我们出入。季妃寄居持中殿的事情,陛下对外朝否认了,我们也不敢随意议论。”
“皇甫妃倒是消息灵通。”
方凌烟道,“季妃原本就懂医术,一直都是自己照料自己的,只是前几天突然染了些风寒,因此暂回白花馆,传太医过去了一趟。”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上官染烟心里也有数了。太医院的人又不是专门负责传话的,去白花馆接诊之后就该回去煎药,该干嘛干嘛得了。至于季游陌怀了孩子的事情为什么会传出来,自然是有人上太医院打听去了。
皇甫家没准在太医院也有安插自己的人。百年大族的人,做事大概都跟上官染烟自己的风格差不多,该出头的时候不会惧,看着形势不对,蛰伏暗处等待时机,也沉得住气。
她想了片刻,道:“如今季妃要安胎,应该不能再住在持中殿那边了吧。”
方凌烟答道:“是这样没错,季妃现在是在白花馆住着了。”
上官染烟道:“那就有劳你们好好照顾陛下了,我过两天再去白花馆那边瞧瞧她去。”
谈话到此为止,原本已经到了该传膳的时候了,染香上前,小声问她中午想要吃什么。方凌烟又不是没长眼色,立即恭恭敬敬的告退。
那位走了之后,染香去传膳,佩深先拿了些小厨房做的早点过来,让她先吃点东西,免得伤着胃,趁她吃东西的时候便低声道:“娘娘也是的,既然关心持中殿那边的事情,就该自己多过去走动走动才是,总指望着那帮女官,白耽误事情。”
上官染烟正夹着一个虾饺往嘴里送,听见这话,莫名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她惆怅道,“我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怕她厌烦,这四五年,他一个月没事也来明成殿三五趟,我又有什么借口再往那边跑?”
她是大家闺秀,总要自矜身份。如今想来,北辰郁秀莲借着看孩子的名义,总往这边来,原本就是不愿让她干预持中殿里的事。
常来常往的,别说是小太子跟他亲近了,连殿内上官染烟时常抱在怀里的白猫雪团儿都认得他了,老远看见他就跑过去撒娇。猫都有心,却暖不了人心。
恶狠狠将虾饺塞进嘴巴里,心里就想着,有什么好低落的呢?该吃吃该喝喝,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见季游陌,接着强颜欢笑。
默默的想,也许是她这些年位居高位,心胸渐渐变狭窄了,当年小玫和苏华章生孩子的时候,也没气成这样。
真正在乎的,原本不是孩子,而是那个人对季游陌的心意。
硬是缓了几天,等到白花馆上下安顿妥当了,她才过去探望季游陌。
听说别的人也几乎算是没去,皇甫明月是遣宫里人过去的,送了些贺礼,代表家族致上恭贺之意,不是看在季妃的份上,而是表示对皇室的敬意。君书也是遣宫里人去送礼的,这倒不是因为骄傲而拿架子,只是身体不好兼公务忙碌,实在不愿为这点事亲自走一遭。
苏华章人没有去,礼也没送。从前就跟季游陌相互看不惯,这么多年了,心结也未曾放下,懒得应酬表面上的事情,那也没办法。她原本是三皇子的生母,就算不得北辰郁秀莲重视,在内廷里摆点架子,还真没人能难为她。
德太妃出身的悦氏,原本是生意人家,只要有利用价值,就没有看不惯的人。大宗师是备了厚礼的,让悦伶伊亲自送了过去。
悦伶伊自入宫以来,和四正妃之一的季游陌就没见过几次面。身怀六甲的人原本精神就不大好,还要应付几乎陌生的人。想必这两天,也算是被烦够了。
她也不想去招人烦,可依然不能不去。
仪仗到了白花馆门前,女官高呼明成君驾到。落梅执伞在殿外等着,见她下辇,先恭敬行礼,再走过来,将手中白底绘樱花的纸伞举起来,为她遮挡日光。
时日沧桑,落梅原本比她们年长几岁,如今看来,眉眼之间已有岁月痕迹,只是腰身却依旧纤细笔直,气度倒比从前从容许多。
佩深上前接过纸伞,轻声道,“姑姑不必多礼。”
落梅退到一边,为她引路入内。
同是正妃,就算她被加封御殿,季游陌也犯不着亲自出来迎她。更何况身上还有不方便,不出来倒是理所当然了。
到了寝殿那边,见季游陌也没有躺着,而是坐在窗下寝台边上弹琴。一身淡青色常服,在白日的天光之下,显得身姿分外美好,琴声如清泉流过,轻灵动人。
上官染烟挥手屏退左右的人,略笑笑,道:“弹琴费神,这个时候,还是别折腾自己了。”
“用不着你来说这些。”
管在宫里住了多少年,季妃永远就学不会客客气气跟人说话。
上官染烟也不介意,自己找个地儿坐下,道:“也不必摆出脸色来给我看,你如今怀着孩子,矜贵,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吧。宫里头,总得有人照应着你。”
季游陌淡淡看她一眼,道:“不必了。”
上官染烟无语,这般说法,在外人看来,几乎可以用不知好歹来形容。但既然对方是季游陌,那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她再度确认,“这孩子,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宫灯帷里的怨鬼已经消逝是没错,但这宫里,想要对别人的孩子不利的,又岂止幽魂。
季游陌轻声道,“还记得小玫吗?”
当然是记得的,那个人,但凡见过她的,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吧。
季游陌接着说,“当年小玫在宫里生净公主的时候,危机重重,比此时更甚。她豁出命都保住那个孩子,我也能。”
上官染烟失神片刻,纷纭世事,似是自眼前演过。
早该想到的,季游陌会怕什么人呢?当年在宫里,险些要了小玫命的人,正是她啊。
天道轮回,因缘有报。她心中想必也早有觉悟,原本用不着别人多管闲事。
索性随她去吧。
这样想着,上官染烟起身,击掌为讯,佩深立即推门进来,将红木托盘放在了桌上。
上官染烟柔声道,“来之前是想过,要带些贺礼的,只是,不管送什么,都避不了嫌疑,这些首饰,是从内务府临时调过来的,也只能让你暂且收着,以后再用吧。”
也免得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推到她头上,只是,这样不吉利的话就不便说出口了。
季游陌点头,令落梅将东西收起来,淡然道,“那就谢过明成君了。”
也没听出语气里有什么真心实意的感激,不过,上官染烟也不在乎。
回到明成殿之后,意料之外,发现今天太子竟然已经回来了,正安安静静坐在正殿那边等她。
她退后两步,看了眼门外天色,分明才到日落时分,这些日子,太子功课繁重,天天都是被扣在鸿文馆那边,到天色暗黑之时才能回来,突然早归,不由让她吓了一跳。
总不至于是犯了什么错,被那位素来严厉的太傅给撵回来了吧?
她小心翼翼的问太子。太子说,今日是学算学,在两仪阁那边,题目做完,安成君就让他先回来了。
上官染烟松口气,便对太子道,“功课完的早,怎么不出去玩会儿?”
倒也不是不愿意让太子在眼前待着,只是从前听北辰郁秀莲说过,男孩子么,总不能老在内廷里拘着,因此宁愿太子多出去走走,哪怕是去持中殿上书房那边听政呢。
太子未曾回答她的问题,却轻声问道:“母妃这些日子是不是心绪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