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虽然上官瑾在前朝得到天子赏识,也做了官,回到本家拿到家主地位。但想着她反正是要送到天子身边的人,若是修习太多术法,累且不说,一旦引起天子忌讳,反而不是什么好事。
历朝历代,都有不少道门出身的宫妃因巫蛊之祸受到牵连不得善终。季游陌就是放在眼前的例子。管怎样呢,但凡宫里牵涉到邪魔作祟的事情,别人总第一时间想到她身上。先皇那个时候也是一样,权妃貌美,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了,可先皇宠她,别人却都宁可相信是被术法蛊惑。
隔了片刻,她又道,“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处理掉这些祸患?”
季游陌道:“她又有什么错。被冷落的人,心里有怨念,原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人想看她这个样子,才将怨灵召了出来。又不是她自己愿意的。我们家的术法,只会诛妖不能净化超度,就为这点事,让人灰飞烟灭,未免太过于霸道。至于害人,害的反正是别人,关我什么事?”
上官染烟想了想,就跟季游陌道:“若是小玫在的话,当可设法。但说起来,她在宫里的时候,也没见着怨灵做出什么事情来。偏在这会儿给人添麻烦。”
说这话,其实也是存了几分给季游陌找不自在的意思。每个人心里都有忌讳,轻易不愿让他人提起。而小玫,就是季游陌心里的忌讳。
季游陌脸色沉了一下,道:“你知道术者像什么吗?”
上官染烟疑惑的抬起头。
季游陌轻声道,“修习术法的人,身上有灵气,便宛如利剑漂浮在水中一般,有些剑锋芒毕露无往不利,但凡枯木之类漂浮到它面前,都会被一斩两段。而更为贵重的名剑,投入水中,枯草浮木,水中生灵,都会自行避开。镇而不杀,就是这个意思。”
小玫是名剑,而季游陌,只是普通的利刃。即使如此,在妒心炽盛的时候,利刃也可以毁了名剑。镇而不杀,终究镇不住心怀恶念又胆大妄为的人。
她倒是真的赢了,但这沉重的罪恶感,怕是要伴随一生了。
上官染烟迟疑片刻,问她道:“从前宫里也出了不少事情。总之但凡跟邪祟有关,就一律都推到你身上,在这其中,真正是你做的,有多少呢?”
季游陌冷笑一声,道:“我真正在意的对手,也就小玫一个,除了她,别的人还不配让我动手。”
打听明白了,上官染烟转身就想要走,季游陌却又突然叫住她。
“可别把什么事情都推到上官皇后的怨灵身上。这宫里,没头没脑的事情多了,随便找个什么人当替罪羊,一把推出去,大家落得轻松,却解决不了任何事。”
原本已经走到殿所门边的上官染烟停住了脚步。
隔了片刻,她轻笑了一声,道:“你也太低估我了。”
季游陌微微抬起了头。
上官染烟接着说道,“从前什么都不想管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这六宫之中既然是我做主。就容不下邪魅魍魉在我眼皮子底下作祟,管她什么来路,一起扫出去就完了。你这人,面上不好惹,实际上还是好性子,才由着人欺上头。”
季游陌还在发愣的功夫,她已经翩然走了出去。
心里竟然还觉得挺痛快的。
上官世家再怎么不济,少说也出过五六个中宫皇后。代代以宫里人的标准教导女孩子,说白了,她们家的女人,术法是副业,宫斗才是正经行业。
能做得了大家闺秀温婉懿良,不代表人傻。非管不可的事情,她也不会一直置之不理下去。
安成君是除夕前一日进京的,大晦日将临,原本上了折子,说不打算入宫问安了。先在京中私邸安置才是。有什么事情,等过年之后再说也一样。
早就听说过,安成君是不好热闹的人,也不怎么喜欢应酬这些场面上的事情。但上官染烟却赶到持中殿,向北辰郁秀莲请旨,要在除夕当日上午,宫中会宴之前召安成君入宫一趟,请安成君见一见太子。
别的事情都可以放一放,师徒见礼,却是需要慎重的事情。不该耽误。
北辰郁秀莲将话传了过去,说得倒是挺客气的,只是跟安成君说,若方便的话,请他入京第二日上午,进宫探望一下太子。若不方便,也就无所谓了。
安成君最终还是答应了。第二日辰时入宫,北辰郁秀莲诸事繁忙,就直接让他往明成殿去了。
同样是师徒见面,儒门的人重礼数,见易辰那会儿,就不得不严阵以待。如今换了阴阳师一脉的安成君。怎样想,大概也能算是道门的。
道法天然,崇尚无为,若是太过郑重,反倒没准会让安成君觉得做作。晚间要去夜宴,躲不了盛装打扮。白日就索性穿着常服在殿内等安成君了。
见到的安成君,亦是一身白衣,青玉束发。连官服都未曾穿。一张脸,却是如同冰雕雪砌一般,轮廓里竟然还有几分少年人的清俊。
听北辰郁秀莲说起过,安成君这一年也该是四十有余了。只是不管是五官还是眉眼,都看不出半分老态。随意之中略带几分冰冷疏离的感觉,倒是跟小玫的气质有几分相似。太子几乎未曾见过生母。但一见表面上一派冷冰冰的安成君,竟然也不由自主的亲近起来。
佩深入内奉茶的时候,上官染烟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佩深一起出去了,留太子与安成君单独相处。佩深低声对上官染烟道,“这位太傅,为人倒是挺和气的。”
和气?单看模样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上官染烟也觉得佩深看人眼光不错。安成君只是冷漠疏离罢了。一看就知道,骨子里是个温和的人。在跟人相处方面,也许是有些笨拙。但远远看着他与太子相处之时低声细语的神态,不由便让人觉得,这个人是真心喜欢小孩子的。
将太子交给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这一年因为四境领主入朝的缘故,新年庆典分外郑重热闹。除夕赐宴之后,初五之前,****有祭典要操办,面上看着是热闹华丽没错,实质上,还挺累人的。
等到初五之后,虽然还是在新春之内,倒是能稍微轻松一些了。
麒麟王今年上京有些晚了,正好错过了冬狩,心里挺遗憾的,就跟北辰郁秀莲说了几句,单为这个缘故,北辰郁秀莲特意传旨,在年节之中开放皇家猎场,允他随时出入行猎。
按着惯例,冬狩在冬至之前结束,正月之内,都不能杀生狩猎。为了哄一个大孩子开心,就做到这个程度,北辰郁秀莲也算是够上心了。外朝的臣工这一次竟然也没说什么。
一来是因为过年的缘故,糟心的事情,若是放在过年说,那糟心程度就能直接乘二了,二来,则是因为镇守西漠的麒麟王地位举足轻重,就算是文臣,心里多少也有点数。知道这位小王爷其实不是好惹的主儿。
说是行猎,也不过就是应了个景儿。不至于真在正月里大开杀戒。小王爷自己心里也有些分寸,知道过去最多就是跑马,抓到什么猎物,那也得放生,最好连血光都不要见。就算如此,在宫里这段日子闷久了,肯让他去骑马,就已经兴高采烈了。
按辈分,他算是北辰郁秀莲的堂弟,血缘挺近的,年岁也最小,合该被人当孩子一般宠着。骄纵也是有几分的,但年轻俊美的少年人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有谁忍心苛责呢?
本来也跟安成君说了,说他初入天启,怕是习惯不了这楼台千座百里长街的皇城。若是嫌闷,不妨也去猎场随便走走,皇家园林空旷深远,虽与北荒的万里雪原不同,但也有些值得看的地方。
安成君却拒绝了,说是没意思。又不能真赶在正月里杀生。最多就是用陷阱抓捕一些小动物。一大群人喧喧嚷嚷声势浩大的,归根结底也没什么正事,就只有小孩子才喜欢这些了。
听着像是挺瞧不起麒麟王的。但若是了解他性情的人,就会知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想到会贬低哪个。
北辰郁秀莲从前听小玫若无其事的冷言冷语听习惯了。换了安成君这样说,他也不曾往心里去,又问麒麟王,要不要将小太子也带出宫去,上猎场练箭去。
麒麟王干脆利落的应了下来。说早想带着小侄子一起出去看看了,男孩子家,镇日里待在内廷,也不是那么回事。麒麟王自己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拿着特制的小弓在靶场上开弓练箭了。这次来宫里,还特意将从前为他所制的那一整套小一号的兵刃鞍具都带了过来,就是打算送给小太子的。
倒是对这个侄子挺上心的。只是看他为人一派粗枝大叶,未必想得到那么多,没准是王妃嘱咐的也不一定。
上官染烟心里却是有些犹豫的,北辰郁秀莲笑着说:“麒麟王是北隅将星之首,有他教习弓马,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再说了,他也是小辞的皇叔,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这样说也是没错。再说了,太子年后就满四岁了,要去鸿文馆那边念书。镇日里只是读书,来回见的都是内廷女眷,似乎也不大好。这宫里眼下也没有跟他年岁相仿的男孩子陪他玩。交给御前侍卫带,上官染烟更不放心,趁着麒麟王在宫里,让他们没事多亲近亲近,也是好事。
今日年幼无知,是真心做朋友。待到十几二十年之后,便是君臣了,到那种时候,想交心都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