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晚睡个午觉的功夫,太阳已经收了毒辣辣的日光,慢慢斜着靠近远处的山峦。
这里的树是常年不枯的,已经临近深秋的时节,远处依旧青山叠嶂。
九鲤村里九鲤溪,九鲤溪畔九鲤石,石下照日映空来,死去临山魂不休。
这是村中的一句老话了,具体是谁传下来的已经没人说得清,只是村子里的人自小都熟记着这几句话,这诗中后两句次说得玄乎,平日里也没人在意,倒是前两句中提到的那九鲤溪和九鲤石,让宝丫很是喜欢。
九鲤溪是村子外间的一条小溪,村子里的人都说那是从远处雪山上流下来的净水,但谁也未曾见过这条九鲤溪的源头,至于那九鲤石,是溪畔一块黑黝黝的石头,置在那桃花林边,上面刻着九鲤二字,殷玄当年曾看过,是以剑气所刻,入石三分,不多不少,一气呵成,所刻之人剑法卓绝可想而知,想来是哪位前辈高人来此,所留下的痕迹。
眼瞧着夕阳日斜照青山,宝丫却还是惦念着九鲤溪中的鱼儿,央着念晚同她一起过去,说来也是有趣,宝丫今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比念晚大了不少,平日里好端着姐姐的架子,走哪都拉着念晚絮絮叨叨,但殷玄他们倒是都知道,这两个丫头间,真正说话的可是念晚,念晚但凡开口,宝丫只能乖乖听着。
其实连宝丫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念晚一开口,自个就没了招架的能力。也许吧,也许是那日,在门外,听着玄叔叔口中的故事入了迷,也上了心,心疼了这个看起来粉嫩嫩的姑娘,而这份心疼更是在瞧见念晚手上结痂的伤口时,刻在了心上,那一道一道钝器割裂的伤,在那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手上,偏偏那姑娘还总是浑不在意,兀得叫人有些难过。
这会子,宝丫拉了念晚朝九鲤溪的方向走去,宝丫是个急性子的姑娘,急吼吼的就想往前冲,偏偏念晚在后面迈着小碎步,死也不肯把步子迈得大那么一点儿,还美名其曰:赏景。
九鲤村周围的景致其实是极好的,四面环山,靠近村子的地方是一片一片的药圃,走近一点儿,只觉得空气里都弥散着药香,远处是几片林子,其间的树,念晚认不全,只记得宝丫口中的林子一年四季会开出不同颜色的花儿来。
有风从远处的峡谷间吹过来,吹过念晚的发,抚过念晚的脚踝,感受到那阵阵轻柔,念晚抿起了嘴角,宝丫终究是耐不住性子往前了跑去,只是时不时会回过头瞧瞧念晚有没有跟上。
九鲤溪离村子倒是不远,但若是想去水深些的地方抓鱼,那就要穿过一条小径,进林子里。
前面宝丫终于还是在林子前停了下来,撅起小嘴儿看着远处的念晚,慢悠悠踩着青草地走过来,小小的身形每动一下,都像着一幅画,每一个弧度都是一个模样,这是刻在念晚骨子里的东西,即便是失去了记忆,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中都透着她的过往,只是这时候,没有人会去探究罢了。
“念,晚。”
“念,晚。”
.。。
宝丫站在林子边上,将手放在嘴边,围成了喇叭状,在那边一声一声唤着念晚,轻灵灵的声音,荡漾在这片悠悠的峡谷平原里,远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回声,仿佛在回应着这呼唤。
念晚眼中现出一丝丝迷茫,却又立刻清醒,温柔的眸子瞧着远处的姑娘,突然,就觉得有了归处,前些日子藏在心里的恐惧与疏离,就这样慢慢消散在风里。
念晚散开紧握在袖子里的拳,加快了步伐,没有看到身后一道身影,站在远处,静静瞧着这一幕,若是细瞧,还能窥见那眉目间一抹释然。
那日念晚醒过来,除了最开始那阵恐慌,随后便一直都很平静,但殷玄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心里藏了些旁人不知道的东西,这些日子,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在村子里闲逛,念晚甚至会和宝丫一起笑得开怀,可那眉目间的疏离和防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藏不住的情绪。
她会站在村口那棵树下静静等着殷玄和其他人的交谈,从不靠近,她会小口小口的只咬着面前的饭菜,她会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半天也不说一句话。殷玄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孩子,就像冬天漫天的飞雪,美丽,却也寂静。
殷玄有时候靠近这孩子,会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正在凝固,慢慢慢慢的,成了一片荒原,寂静无声。
我们这一生里,总有那么些事,沉重哀婉至不可说,即使失去了那段记忆,那些伤痛依旧沉淀在血液里,骨髓里,不可分割。
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可他救了她,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殷玄知道,这个小姑娘骨子里自有一股韧性,一股不会被任何人打到的韧***迹天涯这么多年,他无牵无挂,甚至对九鲤,都甚少有期待,而现在,他突然想看看,这个小丫头能走到哪一步。
她的身世,殷玄不想打探,但总有一天,那些命中注定的症结会再一次出现,会再一次缠绕在她身上,一层一层,裹着她,吞噬她。谁知道,他救她,是不是另一场天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