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沙漠的昼夜气温相差甚大,夜晚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白天在零上十几摄氏度。早晨,晨曦透过薄薄的云层,投射在泠清清的水池上,被晨光占去的水面,斜眼望去,波光粼粼。水池的周围是一片葱郁的绿洲,挺拔的椰树排列在水池周围的沙堆上,魁伟而立,直插云霄。绿洲以外,便是一望无际的沙丘,沙丘高高低低,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转眼间,黑夜便笼罩了这片水池,周围的一切都像做迷藏似的藏了起来,挺拔的椰树只剩下了一个个的影子在黑夜中,水面像一块丝绸一样的铺在上面,周围静悄悄的,偶尔会吹来些风,刮到水面上,吹起一阵阵小小的涟漪。
辛一躺在水池边,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另一半露出水面;露出水面的半个身子结着一层白霜,白花花的,在黑黢黢的夜色下熠熠发光。辛一慢慢地睁开他模糊的双眼,迷迷糊糊的凝视着眼前的水面,顺着水面,望向远方,都沉溺在黑夜中,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翻了一下身,仰躺在水里;此时,他看见了辽阔的天空。他的嘴咀嚼了两下,咽了两口唾沫,脑袋里的程序开始运行。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傻笑着想了那句话:
比森林辽阔的是大海,比大海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辽阔的是人的心胸!
他躺在水池的浅滩上,脑袋枕着松软的沙土,身体半沉浸在水中,他的眼睛凝视着寥廓的天空,他的鼻息猛烈地呼吸着,像置身在高原上一样。水很冰凉,他的体温在水的浸泡中已所剩无几了,他感到他的呼吸呼出来的都是冰凌一样固体,凉凉的,没有了一点气体的感觉。他的眼睛无力再去看自己呼出来的是什么,他很清楚地认识到,他必须爬出这片水池!如果他继续躺在水里,他想他自己会被随着水的冻结而把自己凝结在里面,他不想成为一块冰凌,是的,他努力地使自己从新站起来。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声惨叫,又倒在了水泊里。因为他在冰凉的水池里躺了很长时间,所以猛的站起来会感到一阵巨痛。他的肉跟腐蚀了一样,和他体内的骨骼脱离了关系,他的站立只有大脑发送信号,却没有皮肉和骨骼接受,所以才发生了刚才跌倒在水里的一幕。他呲牙咧嘴的骂了一句脏话,握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水里,水花溅了他一脸,他用手揩去脸上的水,接着又骂了一句脏话。他气汹汹的垫着胳膊,支起了他臃肿的身体,他感到他的胳膊还没有背叛他,他使劲地挪动着胳膊,想让自己爬出水池,很难,很吃力,挪出去的距离却很近,几乎跟没有前进一样。他翻身躺在了水边,再次仰起了脸,无奈地凝视起了天空。他想储蓄力量,再次站起来,只有站起来,他才能走出去,即使是向前倒一下。
这次,他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伛着腰,一只手卡在腰间,样子跟八十岁老太太一样,滑稽而又可笑。我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是这个意思。他怕再次摔倒,不是怕被别人看见丢脸,而是摔怕了,知道摔倒的滋味了,吃一堑,长一智。他彳亍的向沙滩推进,慢慢的在沙滩上蹲下,嗟叹一声,躺在上面一动不动了。他的眼睛睁的滚圆,眼睫毛上的白霜也消逝了,嘴唇还发着白,嘴张的老大,大量的二氧化碳从嘴里吐出来,从鼻孔里吸进相应的氧气。他的双手无力的摆开,腿也叉开,跟桎梏在地上一样。
如果有和煦的阳光就能把气温往高处提升,让辛一冻的硬绑绑的身体像冰块一样消融。太阳没有升出地平线,远处依然沉睡在黑黢黢里。冰凉已渐渐地从他的身上远去,混乱的争斗马上就要降落在这片沙碛。一群骆驼在沙丘上一上一下的行走,散漫的没有束缚,高高的背瘠像两座小山,随着骆驼的脚步而颠簸不停。野鼠钻出了洞府,饥饿的出来寻找饱餐的食物,洞府前一片密密麻麻的脚印,像是刚经过一场战斗似的。雄鹰也飞出了侵占的鸟巢,在穹空上展翅翱翔,像一只逼真的风筝,滑翔在自由的国度里。它们不时会栖息在池边,喝两口水润润嗓子,掉头离开,去继续它们繁忙的巡弋。
突然,辛一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他躺在沙滩上,脸上呈现着疲惫,至于他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看见老鹰衔去了一只野鼠,心咯噔一跳,也想去抓几只野鼠回来充饥。此时,野鼠正络绎不绝的的朝水池边涌来,像一只庞大的军队,辛一看见了眼前的景象,不经心悸,望而怯步。他爬起来,弯着腰向前走了几步,眼前到处都是野鼠,像无数个黑点一样的在地上移动。他害怕地退了回来,像一只不感抓老鼠的猫一样的坐回到了原地。他将信将疑地觉的自己被鼹鼠咬过,他一见鼠类就心有余悸,害怕的直打哆嗦。
他的“进食”计划还是以失败告终了。他听见耳边嘣的一声,他吓了一跳。他看到是坠落下来的椰子,他走到树下,使劲的把两个椰子互相撞击,椰子便裂出一道缝来,辛一用力把椰子辦开,里面的果肉便呈现在辛一的面前。他把头埋在椰果里,开着胃口,贪婪的吃着。此刻,辛一冰凉的身体也开始漫漫地恢复了温热。他低下头,眼睛打量了一下他自己狼狈的模样,抬头凝望黑色的远方,喃喃地说:去那里呢?那里是你的落脚之地呢?这是哪?是阿鼻地狱吗?别的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了脚下无尽的沙子。
正当辛一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他接下来的路时,他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串民谣似的的歌声,他扳着脑袋细听,果然,声音是从那面的沙漠里传来的。他疾步行走,朝传来声音的那个方向跑去,他踩在沙上,脚步一起一落的带起许多沙土,他奔跑的样子跟一匹剽悍野马似的,弄的去路尘土飞扬,一片雾叆弥漫。他慌慌张张的爬上了沙丘,匍匐前进一阵后,隐匿在沙丘隐蔽处,窥察眼前的情况。
原来是一支迎亲的队伍,迤俪地拖着长长的尾巴,在一毛不生的沙漠里缓缓而行。辛一爬在沙丘上吐了一口气,放下心来。但哭哭啼啼的哭声却不曾散去,像一连串跳动的音符一样,都紧紧巴巴的挤进了辛一的耳朵。哭声,是的,他听上去感到很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他是谁?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他想上前去看个究竟。他冷的哆嗦了几下,再望那支队伍,他感到了恐怖。迎亲队伍抬着一顶红色的轿子,个个都穿着红色的满服,戴着半圆形的帽子,像是把半个小西瓜扣在上面一样,前面的几个吹着唢呐打着鼓,悠扬的音乐随风飘荡,伴着断断续续的哭涕声。他想到了他们是鬼,难道他们真是鬼吗?当我是什么呢?我不也死了吗?我也是鬼,是的,我跟他们一样都是鬼!他爬在高高的沙丘上,眼睛望着从自己眼下走过的队伍,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些什么。队伍渐渐地离他远去了,他还爬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感到烦恼,他把头埋在沙子上,像跟穿山甲一样的钻进去,突然,他感到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头上和周围,这是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哇,桃花花瓣满天飞舞,像是下桃花雨似的,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眼睛跟随着桃花飘来的那个方向望去,是那顶轿子,这时,一只纤细的胳膊还伸在轿子外,从里面不停地向外撒花瓣,新娘为什么要撒花瓣呢?他想到这里,嘿嘿的笑了,做鬼也要出嫁,哎,都是一样的。他从很远的地方望新娘的胳膊,他像是望到了胳膊上的胎记一样,胎记,是的,他死去的表妹胳膊上就有一块弯弯的月亮的胎记,这点他记的很清楚,虽然已过去了这么年,但他怎么会忘呢?他的背上也有一块奇异的胎记,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见过也是从镜子中看到的,表妹胳膊上的他却记的一清二楚,他怎么会忘呢?突然,他有个一股冲动,他想奔跑过去拉过来那条胳膊好好看看,会不会是表妹呢?会不会是表妹呢?他的内心感到十足的压抑,身上刚才的痛楚与僵硬在这一刻都不见了,他只感到他的身体在升温,虽然子夜的温度有零下十几度。我望着远去的队伍,内心越发着急。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看一看轿子内的新娘是不是他的表妹。他眼睛望着远去的队伍,身体也本能的站了起来,他迅速地望一眼自己的脚下,这时,他的身体便顺着诺大的沙丘滑了下来,当他在滑行时他的眼睛还望着远去的队伍,当他意识到自己在从沙丘上向下滑时,他才认识到自己的危险,他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闭上眼睛,最后,他咕咚一声地滚在了中间的沙地上,当他滚在沙地上时,他才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身处何地?沙漠,我怎么会在沙漠呢?他感到头痛,他的脑袋把所有的记忆都封锁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一想,就会感到脑袋的涨痛,但他却还很清楚地认识到,他要去看轿子上的新娘子是不是他的表妹。怎么可能呢?他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他的冲动还想让他去看个究竟,这时,他想,“即使不是表妹,我也可以跟随着他们走出去,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他想到这里,就站起来,掸掸身上的沙土,快步地跟了上来。
但队伍像是越走越快似的,他追赶了几分钟,队伍便消失在了他的前方。他感到很疲惫,他觉自己的眼前一黑,咕咚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呼吸很急促,他爬在地上,眼睛不解地向自己的前方望去,几只穿绿鞋的脚,一双,两双……,他数着,这不是迎亲队伍吗?我站起来怎么看不见呢?是我自己的眼花了吗?一定是累了。我再次爬起来,站定身,望着自己的前方,迎亲队伍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哦,这不是吗?我刚才眼花了!怎么会消失呢?难道真是鬼吗?我不要忘了,我也是鬼。他嘿嘿地笑了,他的湿衣服紧贴在他的身上,他的两条腿感到很冷。他想到他的表妹,他就想到自己的罪恶,我是多么的罪大恶极!我拿什么来偿还呢?是把我放在这片荒漠里流放吗?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生命的重要,但当我没法院判处阿鼻地狱时,他才感到自己是罪大恶极的,有点死有余辜的感觉。我能追赶什么那顶轿子吗?能吗?实际我不是在追赶我的表妹,而是在追赶我的罪恶,怎么不是呢?那一定不是我的表妹,她死了这么久,这么会在这儿出现呢?我不相信,我感到这是一个局,像是在还原我的罪孽一样,胳膊,从胳膊开始,让我变的很内疚,再让我看到她,这会是真的吗?我感到这里面充满了欺骗,都在欺骗我,是的,我是不是不跟上去呢?就凭一条胳膊让我相信她是我的表妹吗?我不相信。
我知道,我的行为充满了罪恶!
罪恶起源于蔑视善良,罪恶让人变的麻木不仁,失去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