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依言退出,黛玉斜睨着紫鹃,唇角露出讽刺的弧度:“罢了,这些表忠心的话,就别再说了,那天我已经看明白,在你心里,宝玉才是最重要的。人各有志,你既一心想着他,在我这里却是白耽搁了。”
紫鹃震惊之下连哭泣都忘了,失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听雪雁说,我昏迷的时候,凤姐姐曾来探望过,可见她待我还是不错的。我打算等凤姐姐来时,将你的心思说了,让她想个法子,把你送到宝玉那边,成全你的心。”
紫鹃听了更是惊愕,目光深处,隐隐约约闪现出一抹喜色,口中却道:“姑娘别赶我走,我……”
黛玉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更是微凉如霜,打断道:“这里只有你我两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这几天,我明白了很多事情,一个人的心,原是无法勉强的,你一心以宝玉为重,我何必强留?你千万别说什么舍不得我的话来恶心人,我主意已定,无论如何都要将你送到宝玉那边。”
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带着断然坚决,昭显出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紫鹃默默看着容色决绝的黛玉,因相伴了几年,早已经摸清黛玉的脾气,知道黛玉外表虽然柔弱,人却是最决断的,话一出口就绝不会再收回。
几年相伴的时光,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让紫鹃很是伤感。
有那么一瞬间,紫鹃很想开口恳求黛玉留下自己,但却被心里另一个声音压下去了。
那天,黛玉与宝玉冷眼相对,已经将话说绝了,倘若自己错过这次机会,何年何月才能到宝玉身边去?何况瞧黛玉如今的模样,是不愿再留自己了,继续哀求无济于事。
想到这里,紫鹃低下眼眸,默默良久,才垂泪道:“既然姑娘一心要这么安排,紫鹃没法子,只能听从了。”言罢,朝黛玉盈盈一拜,嘤嘤哭道:“紫鹃谢过姑娘几年来的提携,以后紫鹃不在身边了,望姑娘不再忧愁,保重身体。”
黛玉淡笑点头,慢慢别过脸去,再不看她,只是道:“你且下去收拾吧,不必再在我跟前伺候了。”
紫鹃无法,只得又拜了两下,方起身去了。
到了午时,凤姐、惜春一起过来探望,见黛玉醒转,都很是惊喜。
黛玉倚靠在床榻上,请凤姐、惜春坐下,又唤雪雁奉茶进来。
几人说了一番闲话,凤姐打量着黛玉,啧啧称奇:“林妹妹病了一场,但我今天瞧来,林妹妹的精神竟是从未有过的好,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黛玉淡笑道:“倒也没什么,许是近来想通了一些事情,心事少了,也肯吃东西,这才脸色好了些。”
言罢拉住凤姐,转了话头道:“姐姐来瞧我,我感激不尽,有件事情我想求姐姐,还望姐姐能施加援手。紫鹃在我身边日久,已经到了要出嫁的年纪,以她的品格儿,配个小厮可惜了。姐姐能不能帮着想个法子,将她送到宝玉那里,让她伺候宝玉,将来若有机缘,或许宝玉会将她纳为姨娘,如此她也算终生有靠了。”
凤姐、惜春听了这话,不由面面相觑,凤姐皱眉道:“好端端的,林妹妹怎么想将紫鹃送走?她是你身边的大丫鬟,一向深得你心,若是走了,你这里岂不缺人照应?”
黛玉微微苦笑,但顾及紫鹃的面子,并没有说出真实缘故,只道:“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紫鹃是家生子,我是外来的,不是正经的贾家人,没有叫她伺候我一辈子的道理。再说紫鹃今年已经十八了,再不为她打算,实在不成话。我已经问过她,她也愿意去宝玉那边,只要姐姐肯帮忙,事情就解决了。”
惜春心性灵透,见黛玉脸上露出凄苦之色,猜到其中必有内情,却没有追问,只也向凤姐道:“既然她们一个愿走,一个愿放,不如姐姐操点心,将事情圆满了,也就是了。”
凤姐露出为难之色,叹息道:“这事情若是早几天说,我还有法子,如今却是有些为难。哎,你们两个小姑娘不问俗事,哪里知道这府里已经变了天地。”
见惜春、黛玉都露出疑惑的神色,便解释道:“前几天老太太发了话,说因我身体多病,让薛妹妹掌管府里的事情,虽说了让我帮衬一段时间,但第二日薛妹妹就问我要对牌、钥匙,又将下面的管事叫到一起,恩威并施地说了一段话儿,态度积极得很。我觉得怪没意思的,就推说身子不好,既然已经定了她管事,索性立刻就交接了更好。薛妹妹推脱了两句,也就应了,如今这府里,大事小情都是她决断。要不是她接手,我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清闲。”
惜春这才明白,劝慰道:“原来如此,管家太繁琐,一点意思都没有,凤姐姐别为这个难过。”
凤姐心中温暖,微笑道:“多谢四妹妹安慰,这几天我已经想清楚了,就算老太太不发话,我也没资格继续管家。我本是大房的,到这边只是帮忙,如今二太太有了儿媳,收回理事之权是理所当然的。”
看了黛玉一眼,目光中露出歉疚之色,悻悻道:“我倒是想开了,但妹妹托付之事,却是有些难办。其实妹妹也不必如此执着,何况紫鹃本是你身边的丫鬟,若是送到宝玉那边,薛妹妹心里必定会不舒服,哪里会有好脸色待她?至于你说紫鹃年纪大了,不愿意耽误她,我倒是有法子,我那院子里倒有个管账的小子,今年二十岁,长得眉清目秀,账算得清清楚楚,家里也颇过得去。我本想着将小红配出去,如今既然妹妹这边更急,不如且问问紫鹃的意思,倘若她愿意,我来牵这条红线,如何?”
黛玉道:“姐姐说的这些,我也虑到了,但我跟紫鹃提宝玉那边时,看她的神情,竟是十分愿意,想来就算受些委屈,她也是能忍受的,不如还是周全她的心更好。”
轩一轩眉,寻思了须臾,旋即道:“凤姐姐提起小红,我倒想起一事,小红那丫头,本是宝玉房里的,后来姐姐见她伶俐,特意要了去,当时还说要寻个好些的,送给宝玉补缺,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