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府的夜晚过于安静,总是让锦云难免沉浸其中胡思乱想。夜深了她便启程前往捧玉阁,只有那样的喧闹繁华,能暂且湮没满心烦焦。
这段时间锦云往捧玉阁跑得勤了,一不留神坊间又开始流传起新版本的八卦小册,里面说墨锦云恋上了捧玉阁的拂珠姑娘,成日夜夜笙歌不惜将官职都丢弃了。相比有些版本关于墨锦云和逐云楼掌柜之间的奸情分析,锦云还是比较倾向于前者。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锦云约了华容戌时在捧玉阁见面,待她来时华容已经在雅间中坐好了。她放下垂帘在华容面前撩袍坐下来,神情依旧沉凝着。华容见她这副模样,知她心里并不痛快,声音轻柔得很:“还好吗?”
锦云垂着脑袋左右晃了晃,叹道:“有种说不出的难过。”这种时候,华容是她最好的倾听者。
华容默了阵,俯首理了理柔顺的流苏,这才缓声道:“锦,我想我能明白你此刻的心情。不知该如何宽慰你,只是想告诉你……凡事还有我呢。莫要一个人担着,这样太辛苦了。”
锦云抬眸望着华容,想从他温柔似水的眼眸深处看清什么,却差点在那瞬间迷失在他眼底泛起的氤氲水雾中。四目相对时,华容搁在桌上的手轻轻覆在她手上,然后紧紧握住。微凉的指尖却透给她一股温暖的力量,也就是这股力量,在锦云每次疲惫不堪心力交瘁的时候,给她支撑,让她走到现在。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一声轻嘲打破了他们两人无声的目光交流,循声望去,只见紫色锦衣的安玉川抱臂倚门而立,碧色眸子里荡着几分戏谑,直直望着他们相握的手,微沉的脸上掠过了然与嘲弄的神情。
锦云这才意识到她与华容方才执手相望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会如何误解,于是轻挣开华容的手,侧眸淡然望向这个不请自来的人,语气略显不善:“玉川兄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安玉川的目光又在锦云和华容身上转了一遭,不置可否勾唇轻笑:“自然是来消遣的。呵呵,锦云曾说不好这口,敢情是诳我的。”此话一出,华容脸色就沉下来了,锦云更多的则是窘迫,她轻咳一声:“玉川兄说笑了。”
安玉川抱臂缓步踱来,自说自话在他们中间盘腿坐下,碧眸扫过锦云的脑袋,轻拢眉头问道:“那墨玉簪子锦云为何没戴?”
锦云一愣,闻言伸手摸上发髻,下意识瞥了眼华容。自安玉川出现至今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华容这才终于开了口:“安掌柜好一个不羁的性子。”这话突兀又难掩冷硬隐怒之情,自华容口中吐出,更添几分冷然。
说罢,华容抬眸直直盯着安玉川,浅褐色的眸子深处翻涌着锦云看不分明的暗潮,似有寒气喷薄而出。他嘴角仍旧噙着一贯温存的笑意,却因为这样阴冷的眼神,将这笑意都抹上了冷戾。锦云头一次见华容这样的表情,虽知道他的目标的安玉川,身子也不自禁微微一颤。她想,若是哪一日,让她直面这样的华容,她是否能招架的住。
“阁下有意见?”安玉川亦回之冷淡的目光,四目交汇的一瞬间,四周空气顿时冷凝下来,压在锦云的胸口让她难以喘气。
锦云并不知道华容与安玉川到底有怎样的过节,以至于如此强烈的反应。不过她知道,这两人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于是她讪笑着打圆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太医令华容,我的好友。这位则是逐云楼的掌柜安玉川。”
“华容?”安玉川挑眉,“幸会。”
华容并不搭茬,将目光落在杯盏上默然无声,神色淡淡并无太多兴趣。吃了闭门羹的安玉川微微耸肩,遂闭了嘴亦不做声。
只留下不明缘由的锦云兀自尴尬,她踌躇一阵转向华容试探提议道:“时天色也不早了,怕是再过一阵宫门便要关了。华容你……要不然先回去吧?”
华容听后眼中掠过一瞬不明情愫,盯了锦云半晌终究还是叹气起身:“也罢,我且走了。”华容起身后顺手理了理腰间流苏,蓦地侧身盯着安玉川:“安掌柜也早些回去吧。”
“这是在下的事,不劳阁下操心。”安玉川这才得意笑起来,又看了眼锦云,笑问,“这捧玉阁有在下的一半,我的去留由我自己。锦云,你说是吗?”
锦云只觉那两人的视线一冷一热投射在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地只能讪讪赔笑。华容已然迈步甩袖走了,锦云直起身来在身后唤了声:“华容,我送你。”
华容丢了句冷冷的“不必”,就撩帘出了房间,再没有回头。锦云没有看到他的脸,心底却清楚,华容怕是生气了。
气得是她。
锦云还保持着半撑着身子僵立的动作,华容已走远了,那珠帘碰撞的声音似在轻嘲着什么。
安玉川在一旁看戏一般将这些微妙的来往如数看在眼里,化成唇边意味深长的笑意:“锦云与华公子的情分可不一般啊。”
锦云复杂地瞅着浑然不觉自己突兀的安玉川,不知该哭该笑。又听他揶揄的语气,忍着揪着安玉川领口朝他喷火的冲动,冷声说道:“这是锦云自己的事情。”
“……我有一事想问你,希望锦云能如实告诉玉川。”安玉川连吃华容与锦云两个闭门羹,也不气恼,沉默了半晌忽然这样认真说着,“你……爱他吗?我说的是那个华容。”
锦云一呆,愣愣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安玉川。安玉川的语气问题变换太快,锦云想怕是她幻听了。
安玉川又问了遍:“你爱华容吗?”
灯影下,安玉川在虚幻与现实的光亮中端坐,精致的脸上那些笑意一点点变得稀薄,碧色眸子光华流转,又深切灼然。他认真严肃地凝视着一脸错愕的锦云,等着她的回答。
“你……”锦云飞快整理着凌乱的心绪,尴尬笑着,“玉川兄你在说笑吗?我怎么可能……我墨锦云并无龙阳之好。”
“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安玉川不理会锦云的说辞,直勾勾盯着她有些闪烁的眼睛。
她看不清安玉川深邃碧潭下到底涌动着怎样的情绪,心底却因那诱人深陷的眸光中毫不掩饰的质问,生出从未有过的不安的忐忑。
“我……”锦云张开嘴吐出一个字,喉中却哽住了再难继续说下去。半晌之后,她吐气苦笑起来:“抱歉,锦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玉川兄的问题。这个问题……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回答“爱”抑或是“不爱”,都难免陷入安玉川的定性中。
而这个问题,亦戳中了锦云内心最纠结复杂的地方。她爱华容吗?爱吗?
安玉川自嘲一笑,兀自摇头。锦云想他必定知道些什么,心生戒备,眉目也增了些冷意,有所忌惮地猜疑起来。
“不管怎样,玉川只想提醒锦云一句,望锦云切记切行。玉川发誓,此句绝绝无欺瞒之心戏弄之意,绝不会玉川自己。”那双碧眸水光潋滟、幽深沉静,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恳切语气,这样认真严肃地说着。
锦云不觉敛神安静地回望他,心如鼓捶。
“离华容远点,他并不是锦云可以托付之人。”安玉川一字一顿缓缓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