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寒风刮过，吹得立于原地的三个人的衣袍猎猎作响。彼此沉默许久，最后无命默默上前，低声问道：“主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东方瑾不做声，他仰起头，铅灰色辽远的苍天上不知何处飞来一只鹰，掠过这片土地的时候，那长长的鹰啸声久久回荡，显得分外苍凉与落寞。他闭上眼，感觉有一点一点的凉意落在眉间，落在颊面，一直落到心里去。
“哦，下雪了。”阿齐抬头望了望天，看见一片片细小的雪花正悠悠下落。望着东方瑾沉默的背影，阿齐一时说不出话来。
“走罢。”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瑾睁开双眼，两鬓早已是沾满湿意。他转身，无意间往不远处一个方向瞥去，不由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一身玄色衣袍的莲立在土丘之上，冷冷地望着他。雪花微微打湿了他的散发，但他的双眼中却似乎有一点火焰在越燃越大。莲抬起下巴，眯起眼盯着东方瑾道：“那晚，我原本准备暂时先放你一马，却没有想到，老天这么快又安排我们相遇了。”
东方瑾面无表情地望着莲，也没有什么动作。阿齐抢前一步挡在东方瑾身前，嘿嘿低笑道：“又是你小子！主子，用不着你出手，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他了！”说罢，舞了舞手中的金背大砍刀。
无命在一旁看见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机，连忙呼道：“阿齐小心！”同时飞身上前，试图阻挡攻击。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划破这片冰冷的空气，伴随着血肉破裂沉闷的声音。莲冷森森地展着手，望着无命从扑倒在地的阿齐身上慢慢撑起身，弯下腰按住了右肩。
“无命！”阿齐从地上坐起，愣了一会儿，大声吼着就要去扳过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一旁的东方瑾突然出手打落了阿齐伸出的双手，阿齐吃痛，甩着手在一旁忍不住喊：“主子！”
“主子……我……没事……”无命捂着肩头，强忍疼痛就要站起来，却被东方瑾制止。他快如闪电地在无命肩头四周大穴分别点过，强行拉开他那捂着伤口的手。
眼前的伤口令东方瑾的眼角一阵收缩。那森然见白骨的伤口，伤口中的血液滋滋作响，散发出刺鼻的异味。东方瑾急忙抓起无命方才捂伤口的那只手，不出所料地见到那掌心中，皮肉正在迅速地溃烂。
“这……”阿齐见状，不由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向东方瑾。东方瑾皱着眉，转眼看了一看冷然立在一边的莲，异色的瞳眸渐渐地眯起。
“这只不过是个教训，让你的手下老实一些。”莲从鼻子中哼了一声，毫不介意地对上东方瑾刺人的目光，森然道：“接下来你我之间的恩怨，还是要在你我之间解决……”
“莲，够了。”忽然，一声叹息声传来，阿齐突然感觉主子与莲之间凌厉的气流在一瞬间消失了。莲几不可见地颤了颤，慢慢转头，只见楚翎缓缓地从土丘后站起身来。
东方瑾的眉毛很轻微很轻微地扬了一扬。他依然什么话也没有说。
“你说过你不会现身的。”莲平静地道。
楚翎苦笑了笑，神色复杂地望向静静立于一边的东方瑾：“我说我不会现身，是因为我还不清楚……”她又轻轻叹了一声：“但是现在，我想通了……”
东方瑾忽然感到自己眉间一跳，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一掠而过。楚翎抬头，看了莲一眼，轻声道：“如果我想说，我不希望看到你和他们动手，你该不会生气吧。”
莲的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还未及他开言，就见楚翎走下了土丘，径直走到无命的身边。在一旁扶着无命的阿齐动了动，终究还是侧了侧身子，替她让出一个位置。
楚翎感激地看了阿齐一眼，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划开自己的手掌心。鲜红的鲜血立刻涌出了伤口，楚翎小心翼翼地把血一滴一滴滴到无命的伤口中。
阿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东方瑾，发现他的眼中不知有几多色彩在不断地变幻。阿齐倒吸了一口气，暗想今天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否都在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无命的脸色渐渐变得没有那么痛苦，只听东方瑾先开口道：“原来那天，你救我的方法就是这个。”
“你救过他？”莲幽深的不见底的眼睛牢牢地盯着楚翎，“你竟然去……救他？”
楚翎站起身，感到莲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背后，焦灼出一片滚烫。她暗暗攥紧衣角，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东方瑾道：“今天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可以接受你们的要求。”
一瞬间，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甚至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稀稀落落的细小雪花开始慢慢变大，地上已白蒙蒙地结了薄薄的一片。东方瑾微微咳嗽了一声，不知是因为冻着了还是别的什么，嗓音略略透着嘶哑：“今天的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怕你到粘罕那里去透露些什么。你要做些什么事，我根本不在乎。”
他突然转身，向两个手下抛出一句话：“我们走。”
一句“我们走”，令阿齐与无命的心都颤了一颤。阿齐沉默地搀起无命，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现在的东方瑾，已不再是以前的东方瑾了，那种为了逃生而不惜咬断被兽夹夹住的腿脚的狼的狠绝似乎变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扰人思绪，让他轻易地，为自己留下这两个不知何时会发作的毒瘤。
但似乎是他心甘情愿的。
楚翎上前两步。越来越大的雪花在她的睫毛上留下沉重的痕迹，漫天的白色飘摇中，她看不清那越来越远的身影，只听见越来越轻的脚步声。忽然，她用力地大喊出声：“东方瑾，你是个傻瓜！傻瓜！……”雪花凝结在她的脸颊边，她感觉不到寒冷，越来越轻地喃喃道：“你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谁……”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一袭风雪之中。莲走上前来，停了一停，还是伸手帮楚翎拂去了肩上的雪花。
“我听你的，让他们走了。”莲平静地说道，“那你是不是也该听我一句话了？不然，这不公平。”
楚翎慢慢转过身子。这是她到北宋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惶然与迷茫，纵使她几番面对生死也没有这般的激烈。她苦笑了笑，没有胆量正视莲的脸：“莲，你都看到了……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傻子，所以……是我欠你的……”
“你说的想通了，就是想通了这个？”莲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的起伏，“你欠我？欠我什么？你又想怎么还？”
“我……”楚翎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又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在这不属于自己的遥远年代，为什么，却在她的身上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羁绊？
她最终还是要回去的啊！她还有最深的怨恨，最沉重的血债要去偿还，她无法在这里停留！
“你想我怎么还？”楚翎抬起头，直视着莲的眼睛：“我答应你，在我做完我需要做的事情之前，只要是我能够做的，我都答应你。”
“是吗？那好，我不急。”出乎意料地，莲轻笑一声，他那乌黑漂亮的眼眸内闪烁着妖美的光芒，牢牢锁住楚翎：“这是你答应的，只要是你能够做的都可以。所以，我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考虑，到底让你做什么，才能让你我都心甘情愿。”
一片雪花落在眉间，楚翎忽然打了一个哆嗦。她感到一阵凉意直透到了心底。
莲自然地伸手替她抹去。粲然一笑，莲温声道：“现在，我们走罢。”
“去哪里？”
莲的脚步未停：“你不是要北上去见那金军统帅吗？战事愈来愈激烈，再不走，你要见他恐怕要难上加难了。”
望着莲的背影，楚翎很想问他为何还愿意再跟着她，但是话到唇边，最后还是凉凉一笑，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
身前身后都是魔障。一瞬间，她听见了命运的镣铐在身上铮锵作响的声音。
